dencey 2009-4-11 22:47
惊 蛰
[size=4][color=Blue] 一 金昌客栈的主人与客人
玉门关外,黄沙漫天。
玄奘《大唐西域记》载:「(从尼壤* )东行入大流沙,沙则流漫,聚散随
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聚遗骸以记之。乏
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因以成病。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之间,
恍然不知所知所至。」尽管往东往北多有流寇如虎,官兵似豺,往来于丝路的商
旅,还是对大流沙最为恐惧忌惮——死则死矣,大流沙无尽的绝望与空洞对渺小
脆弱的人来说,却不啻于最彻底最残酷的折磨。
此刻,卷袭了大漠数月的炎风忽然消止,灰渍蒙蒙的幌子孤独地飘展于青灰
空中,金昌客栈背着微红的暮色,轮廓与荒丘融合一处。呜咽幽暗的埙音借着微
风,水波一样缓缓起伏,远播向大漠深处。苍凉空旷,伴随远古天地间无穷无尽
的记忆,刹那间沉寂了这片黄沙大地。
客栈残断的夯土墙根下,柳老头坐在倒折的胡杨树根上吹埙。远看他就和树
根一样粗糙皱缩,躯干关节不自然地蜷曲,灰白蓬乱的发垂下如同缠在树杈上枯
尽的骆驼刺,看不清他的脸。除了抚着埙孔的枯干的手指,他整个人仿佛溶进了
他所处的流沙夜暮中,即使骤然沙尘乱舞,两道锐风忽至,震得岩石碎裂,仍旧
见惯不怪一动不动。
锐风住后,漫天飞扬的沙尘逐渐落定,灰雾团间见一刀一斧相持不下。那刀
形状甚为奇特,刀背做出三个开刃的扁钩,此刻便卡住斧刃;那斧柄头也镶有一
枚尖刺,只是一时派不上什么用场。两件兵器形制都甚巨大厚实,约摸是寻常刀
斧的一倍左右,刃面缺口累累,通体擦痕斑斑,可见经常使用。
持刀人与持斧人都是典型西北的魁梧巨汉,持刀人豹眼棕髯,持斧人长面黑
红,左颊一道翻起的长疤直指耳根,二人龇牙怒目相视,手上拼命使力,青筋纵
横,一时却也不见分晓。
持斧人骤然暴喝一声:「老不死的,你他妈净吹些丧气调子!再吹老子就把
你剁了包包子!」
持刀人从牙缝里迸出两声笑来:「咳咳,杜金峰你眼睛可是给狗吃了?老头
子浑身上下切得出二两肉,老子就叫你祖宗。」
杜金峰呸了一口,道:「呸!要有你李济昌这等不肖子孙,老子挖地三尺也
没脸面藏!」
李济昌闻言大怒,大喊一声一扭刀柄,钩齿竟就此崩飞,他就势带刀直砍杜
金峰面门。杜金峰却扬手用斧面迎击。一刀一斧复又斗得难分难解,往来招式都
甚平平无奇,却凶猛无比。这两件旁人用抬都难以抬起的巨物,挥动不但不见迟
滞,相击时的劲风还震得周围岩石崩裂,碎块乱飞,可见二人皆是膂力骇人。加
之每一招都是尽力猛攻,直指对方要害,分毫不留余力,因此更是杀气摄人,使
人心惊胆寒。一时之间灰土乱飞,金铁之声隆隆震耳。
埙音至此至此转一段,便停了下来。柳老头摇摇地走进客栈去,对那一团乱
战熟视无睹。将进门时突然一顿,扭头远眺。
背着西沉落日尚耀眼的余光,一人牵马,影影绰绰,仿如自落日中徐徐步出
一般,且歌且行,向东而来。歌声高昂清亮,曲调坦荡爽朗,层叠渐高,曲意越
发开阔。
听他唱的是:
「……仙乃日雪山,那山顶积雪,像云一样白,像云一样高。
比仙乃日雪山高的,是骄傲的雄鹰,它翱翔在雪山之巅,白云之上。
比翱翔雄鹰高的,是英雄的志向,眼睛看到的天下,都在他们心里——」
折自高处略转,又开一段。
柳老头不由听得站住了脚。而另一边远方地平线的黑沉夜色中,隐隐传来一
阵驼铃声,过一阵,模模糊湖走出一队驼马队来,像是商旅的样子,骆驼背上驮
着大小长箱子,人人穿着寻常粗布白袍,兜着风帽,只有领头那人骑在马上。队
伍过后半晌,两骑一前一后疾驰而来,不一会便越过驼马队远远跑在前头,眼见
马上就要抵达金昌客栈。世局动荡,踏足丝路的人越来越少。金昌客栈过去一月
间不曾见一个行人,却不知今日为何忽然如此热闹。
说话间那两骑飞至,先到的黄衣少年拴好马,一语不发越过柳老头直入店门
去,紧跟在后的少女外着宽大的淡绿布袍,临风而飞的小小翠鸟一般轻盈落马,
先凝神看了一阵那一方杜李打斗,与柳老头行礼寒暄两句,说声要住店——这原
是不必,夜行沙漠无异于自杀——将缰绳递与他吩咐喂马,便也跟着进了店。
此时天色渐暗,柳老头点上灯来上茶,才见黄衣少年年方弱冠,长高身材,
细眉凤目,面色严肃无比。同行少女脱去布袍,内着一色窄袖布裙,身量娇小,
显得却比少年大一些,肤色略黑,脸盘小巧,面容沉静,一双大而亮的杏眼灵动
有神,又添几分精神活泼。二人对话不多,不过是些沿途风物,也只是少女说,
少年多少讲几个字。
柳老头正待叫吩咐饭菜,门外忽然一阵嘈杂,只听见一个男声说:
「好俊的菊花青!」又哎哟了一声。
另一个豪爽男声带着笑意道:「得罪得罪。逐日在大漠上野惯了,不太习惯
生人,冒犯之处还请多包涵。」
柳老头道了声恼,弓着身子走到门口,正撞见一人峨冠白面,胡须细尖,锦
衣灰袍,倒像个文士,甩着右手进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两个精干管事模样汉子,
忙着递上湿布巾去,另外十数人抬着货箱一言不发跟着鱼贯而入,找了门口的位
置坐下。门外一匹青骢马扬起蹄子高声嘶鸣,旁边一人正忙着安抚。看来是这马
方才咬了那文士模样的商人一口。这下店堂原本不大,忽然来了这许多人,更显
得拥挤,里外又只有一个动作迟缓的干瘪老头应承,幸而众人皆有自备干粮,店
里也还有些风干的牛羊乳饼,总算勉强对付了过去。
柳老头正忙着一一上茶酒,门外那人已安抚好马儿,大步进来。大家见到这
人,不由都是一怔。只见这青年二十出头,身材高大结实,背着一把布裹长刀,
五官轮廓更像是混血模样——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嘴角微扬,现出一丝似有若
无的笑意,使他看起来更像来自边境天性乐观的民族,汉语却甚流利,服装发式
又是中原常见式样。这人进店后,先前那少年少女便没有说话,只不时看他一眼。
那商人却沉着脸一径喝茶,管事并手下见状也不敢开口。一时四下无语,只
听见外面李杜二人打斗之声。
这人却不以为怪,径自请柳老头上茶来,又向他打听入关路途,言谈之中,
才知道他原生在中原,少年随母远赴且末* ,如今是第一次入关回乡。
听见且末二字,少年男女又是一怔,仔仔细细把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柳老头啧啧称奇道:「小伙子孤身一人翻越大流沙而来,可见真是少年英雄。」
「大流沙?啊……原来我已经经过大流沙了。怪道这一段沙丘特别难走,绕
了我这些日子!」
这话听得众人一头雾水,商队里一人忍不住问:「喂,小子,你走到哪里,
难道自己不知道不曾?」
背刀青年咳咳脸红一笑,大手扒了扒头发,道:「路上看图,不留神被沙风
吹跑了,哈哈哈……不过我运气一贯不错,凭着大概方向走过来,也走到了。」
闻言商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顿时满堂哄笑,只有那一对少年男女还盯着那
人看。
「小子,你还真是撞大运哪!」
「哈哈,别稀里糊涂丢了小命,见了阎王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正哄笑时,店门口两声巨响,李,杜二人各拄刀斧,遍体鳞伤地倒在地上。
注:
尼壤:一说西域三十六国奇异的精绝国国名为避风沙掩埋,迁移建造。位于
今新疆尼雅河流域。
且末: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位于今新疆塔里木盆地东南缘。
(待续)[/color][/size]
dencey 2009-4-12 14:09
[size=4][color=Blue] 二 头脑简单
正哄笑时,店门口两声巨响,李,杜二人各拄刀斧,遍体鳞伤地倒在地上。
「第三百四十六次交手……」李济昌满面通红咳嗽两声,说。
「第三百四十六次平手。」杜金峰上气不接下气地接口。「小命你先留着,
等老子下次来收!」
「谁收谁的命!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你说什么……!!」
二人扎挣着欲再打一场,却还是不支倒地。柳老头边收拾茶壶,边慢慢说:
「打累了一边躺着去,挡在门口怎么做生意?」
「老不死的你。店是老子的,老子爱怎么着怎么着!」李杜二人齐声骂道,
又互瞪一眼,眼看又是要开打的样子。
「哎呀,二位老板何须动怒?」那商人一手一只酒杯,笑着前去。「在下图
某,行商路过此地,要留宿几天,还得仰仗二位老板多多照应。来来来,过来喝
杯酒,消消气,待伤好全再一决雌雄,如何?人来,拿酒,扶两位老板起来。」
便有人来扶起李杜二人,至图姓商人那桌左右坐下。那商人殷勤倒上酒来,见二
人略有迟疑,不由又是一笑:「嗳嗳,图某这酒里可没动过什么手脚。大家萍水
相逢,无冤又无仇,何况出了关,见个活人都不容易,图某打老远跑这里来害二
位,又有什么好处?」
他一顿,又说:「不过既然二位信不过我图某,这倒也没什么。我请二位,
叫那老儿拿些酒水来,自家店里东西,总不至于不放心罢?」
李杜二人互瞟一眼,都点了点头。那少女看了看这三人,右手突然一动,复
又放下,低头继续喝茶。
李济昌接过柳老头递来的酒坛,顺手将一坛抛给杜金峰,一坛递给图姓商人。
他就着坛口灌上两口,一抹嘴说道:「不是老子信不过图兄弟,实在是……咳,
兄弟不知道,以前不知哪里的兔崽子满口胡唚,说老子二人是那神剑盟主雪无尘
两大手下杜鹏程,李长空的后人,定与雪无尘那劳什子秘笈宝藏有关。」
那图姓商人听着,伸出手来用指甲剔去茶杯里漂浮的一片茶叶末。
杜金峰大笑,脸上长疤如蜈蚣一样蠕动起来,甚是吓人。「那雪老头的大宝
藏老子可是没什么兴致,只想痛痛快快与这浑人一决胜负,没想到天天有人打扰,
打都打不完。只好学了个乖,躲到这里才算过上清净日子……」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李杜二人胸口同时中掌,顿时被打飞出去,商队其余
十几个人一齐从货箱里抽出刀剑,立时将所有人团团围住。图姓商人摇了摇头,
站了起来:「嗳,所以说我讨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这人伸出手去,唤
道:「左卫,右保——」
两名管事即刻递上布巾,他接过擦净双手血污,解下外袍,从腰间抽出一条
乌亮钢鞭,柄头做成一个象头,口鼻却像鹰,耳朵像马,头上又有流云冠。再一
看,原来那些随行人等兵器上都烙有这个图徽。
一见到这个图徽,那少女便开口道:「乌鞭东陵兽,山东图久思。阁下是做
生意做到武林的图虑图老板?」
「小姑娘倒有些见识。」图虑看她一眼,继而一哂,缓缓踱至李,杜二人面
前。
李济昌满面血污,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杜金峰强撑起身子,他心脉虽未断,
然而肋骨尽折,受伤极重,喉中咕咕作响,鲜血自口中不断涌出,眼中满是惊怒
之色。图虑用脚踢了踢李济昌,叹道:「一不留神居然打死了一个,真真可惜。」
「你……你要杀便杀……」杜金峰吐出一大口血。「少猫哭耗子,假惺惺!」
「猫哭耗子?好比方。没见过把自己比老鼠的。你这老粗还真有些意思。」
「呸!你,你要是个汉子,就给老子一个痛快!罗罗嗦嗦像个娘儿们!」
「你要也死了,图某可伤脑筋。」图虑捋着胡须,笑道。「图某定下这三年
计划,要的可不是两具尸体。」
杜金峰忽然哈哈大笑,顿时牵动伤口,又喷一大口血,溅得图虑满身都是,
图虑躲避不及,怒道:「你笑什么!」
「哈哈哈,笑你这龟孙子,花下大把时间,结果还是竹篮子打水!雪无尘的
什么宝藏,老子一概都不知道。图龟孙子你注定空手而回,咳咳。」
图虑闻言不怒反笑。「图某知道。一年前就摸清了你们俩个的底。何况那李
长空杜鹏程早死在雪无尘之前不知多少年,论宝藏,也轮不到他们两家。」
他蹲下来,无限享受地看着杜金峰满脸错愕,说不出话来的表情。「你们这
些光长肉不长脑子的家伙怎么可能想出这种计划?图某知道你们两个和那宝藏无
关,别人却未必知道。只要抓住你们,随便卖给江湖哪个门派,大把大把的银子
还不是归我图某所有?要赚钱,不是只有雪无尘的宝藏。」
他一顿,站起来,一脚踢在杜金峰伤口处,后者闷哼一声,砰然倒地。
「两个人头猪脑,气力倒大,原本要都抓住,图某也头痛得很。不想你们两
个老粗躲到这里,还是只知决斗,每日自相残杀,估计假以时日,积伤一多,事
情就好办了。今日到此,正是时候,原本担心来得不巧,碍手碍脚的人太多,不
过想来两个黄毛小儿,出关来连兵器都不带,加上一个连地图都抓不牢的浑小子,
也不足为虑。如今你二人手到擒来,虽然死了一个,到底还是能卖个好价钱。我
图久思做事,何尝失算过?」
「你……你……」杜金峰喘着气,吃力地说。
「我待如何?」
杜金峰忽然暴喝一声:「你这小人,怎会明白老子为什么决斗!」
随着这声暴喝,瘫在地上的李济昌猛然跳起,飞起一拳声如风雷,直砸在图
虑心口!
(待续)[/color][/size]
[[i] 本帖最后由 dencey 于 2009-4-12 14:10 编辑 [/i]]
dencey 2009-4-13 13:43
[size=4][color=Blue] 三 金丝玉甲
随着这声暴喝,瘫在地上的李济昌猛然跳起,飞起一拳声如风雷,直砸在图
虑心口!
只听得一声闷响,李济昌方觉不对,右肩一阵剧痛传来,他大喊一声,倒在
地上,杜金峰慌忙扎挣着上前查看。
变起不测,店内众人都怔住了。定睛看时,图虑手中那条乌鞭按下机括,顿
时硬如钢刺,直扎入李济昌右肩,洞穿后背。
「你说图某不明白决斗?」图虑一派无事地松开机括,随手一挥,将那乌鞭
抽回,李济昌应声惨呼,右肩血洞中鲜血汩汩,顿时喷洒而出,将半身衣裳染得
透红,情状不忍卒睹。杜金峰双手扶着李济昌,此时只能怒瞪图虑,恨恨无语。
「的确,图某对决斗这种无聊的行为,实在是不能苟同。」图虑解开外衫,
顷刻间昏暗的小店里一阵光芒耀眼,奇异无比。
那少女低呼一声:「金丝玉甲!」
原来他身着一件由无数极细的金丝扭结成丝线,自颈间向下密密编织而成的
黄金连扣甲,每个编结扣处皆缀以一颗青玉珠,金碧相映,光彩夺目,映得这间
破旧阴暗的夯土小房子蓬荜生辉,确是一件刀兵不入的稀世珍品。李济昌方才那
一拳便是打在这金丝玉甲上。金丝坚韧,青玉坚硬,柔中带刚,冲击力又都被金
甲编结吸收,故此方才李济昌如此刚猛的一拳竟因此无功而返,反受其害。
眼见众人吃惊无语,图虑越发得意起来,他哈哈一笑道:「良兵利器,再加
上这个——」图虑手指点点额头。「才是致胜之道。决斗什么的,费时费力,如
此愚蠢的行为,只有你们这些没脑子的才热衷于此,乐此不疲。人来——把这二
人捆起来押上。连那老儿一起,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他看看二人,又道:「这
二人一身蛮力,先把手脚都废了再捆住,以免节外生枝。」
左卫,右保应了一声,拔出剑来,朝李,杜二人刺去。另一手下取出绳子,
准备绑住柳老头。柳老头此时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坏了,哼了一声,脚一软,忽然
向一侧滑倒。两旁手下一惊,赶忙伸手去拉。
变生非常,只在这一弹指!
弹指之间黑影倏闪,冷风骤起,烛火动摇。
这边,左卫,右保两剑分明离李,杜二人已不足两寸,剑却突然齐齐脱手落
地。
那边,滑倒的柳老头不知何时已被移到那少年身旁的凳子上,重重倒地的却
是两个伸手去拉的手下。
一瞬间连空气都仿佛惊得停滞。那两名手下不知发生何事,呆了半晌,忽然
反应过来,嚎啕呼痛。图虑沉下脸冷哼一声:「小子碍事!」见左卫右保还在惊
惶四顾,怒道:「没用的东西,在你们背后!」
左卫右保猛一转头,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方才那青年竟紧靠着他们后背,
无声无息地不知站了多久。他二人刚想朝两侧跃出,那青年却如影随形紧贴而上,
左手长刀连鞘,刀柄猛然向前锤在右保腹侧,反手一转,刀背正劈在左卫背心。
二人一声未吭,就此软倒。
那少女轻笑道:「紧随功夫,确实高明。诣,这人身法比你快呀!」
图虑见两大得力手下一转眼便被摆平在地,正心生疑惑中,语气不免急躁起
来:「你们是何人!?为何联手坏图某好事?」
「阳歌。」青年洒脱一笑,刀尖点地立刀身前,双手交覆于刀柄顶端。「那
两位我并不认识,谈不上联手,不过看不过去,大家出手而已。」
少女却是神秘一笑,道:「正是如此,不过既然都已经动了手,就联手也无
妨。我姓辛,单名一个说字。这是胞弟——」
「辛诣。」少年双手抱胸,只管盯着阳歌,冷道。
「什么姓辛姓阳的,一个也没听过!」一名图虑手下一时按捺不住暴喝,顿
时七八个人围攻上来,挥刀看向辛说。辛说急转后退护住柳老头,辛诣却飞身上
前,一蓬透亮银光自袖底翻出——阳歌见此,「咦」了一声——但见那银光如从
辛诣掌中射出的光芒一般,在那八人之间自如轮转,一吐即收。
那八个人不知何事,因此一怔。一人见辛诣一动不动,倒像束手就擒一般,
正开口嘲笑之际,忽然颈间鲜血狂喷,当场倒毙。其余七人见势不妙正待后退,
不料也是同一命运。当下一阵漫天血雾飘落,腥风阵阵。
「好凌厉的剑法。」阳歌朗声称赞。这些人皆因喉头中剑而死,然而中剑后
竟一时无事,足见辛诣出手绝快,而袖中银剑锋利如无物,伤口随剑过而合,故
不见一点外伤。这些人中剑后若不言语动作,一时尚且无事,一旦动作较大,牵
扯肌肉,伤口顿时裂开,因此毙命。
辛诣低眉,语调还是毫无起伏,却已显得温和许多:「剑出鞘,就要尽全力。
否则,是对剑的侮辱。」
「哦……」阳歌绕有兴味地一扬眉,随即惊呼一声:「小心!」
原来一人瞅见这个空档,持刀从后方急掠向辛说,意图胁持她与柳老头。辛
说头也不回,向后翻起,姿态舒展轻灵如轻风卷起的花瓣,在空中悠然翻过身来,
缓缓落下,淡绿裙摆中伸出穿着一只细麻结帮丝绳结面云头小鞋的右脚来。她足
尖只在刀背上一点,震得那人虎口迸裂,大刀脱手,猛然插向地面——这里虽是
大漠,店堂也用砂岩铺地,加上日日有人走动,坚硬如石,这刀直插而进,只余
刀柄现在地上。那手下伸手去拔,哪里拔得出来?这时衣袂声动,这人抬起头来,
正见辛说伸手抓住他肩头,手指一轮,便被转提起来,抛飞了出去。
阳歌道:「好身手!我白替辛姑娘捏一把汗。只是千斤坠,金刚指,很少见
姑娘家练这两门功夫的。」
辛说双目炯炯,扬起眉来,道:「怎么,练不得么?」
阳歌笑:「当然练得。姑娘用法巧妙,千斤坠揉和流云步,金刚指指力不用
抓用转,别出心裁,阳歌敬服。」
情势急转直下,至此图虑手下或死或伤,余下的三四个人再不敢贸然上前,
皆在一旁抖衣而颤,李济昌,杜金峰两个早看得呆住,四下一片死寂。
漠风啸啸,阳歌,辛说与辛诣这时一齐看向图虑。
图虑方才一直惊怒不语,此刻却忽然平静了下来。他久经江湖风浪,自然知
道越是紧要关头,越是冷静才能觅得破敌之法。片刻之后,图虑突然大笑起来。
杜金峰一面尚在手忙脚乱地堵住李济昌肩上的血洞,一面忍不住骂开:「图
龟孙子笑什么!」
「哈哈哈哈。今日图某眼拙,小看了你们几个小子,图某认栽,不过你们要
得意也太早。」图虑却从顶冠内取出黄金头甲手套戴上——原来这金丝玉甲是从
头到脚的一件全身甲。「你们三个功夫不弱,但有这件宝贝,图某已立于不败之
地。图某虽不知你们为何与图某作难,不过假如你们赶快现在离去,图某也可以
不再追究此事。小子意下如何?」
「办不到。」辛诣冷道。
「小子莫要意气用事。你们已势必不能取胜,该知道乖乖离去,于你于我才
是上上之选。做这种必败之斗,不是浪费气力,白送性命么?」
辛说却正色道:「东陵兽图虑,你口口声声看不起二位前辈。你以为你不择
手段制住他们便是你胜了么?二位前辈襟怀气魄,又岂是你这等鬼蜮小人能及?
今日这桩闲事辛说管定了。」
「嗬嗬,小姑娘胡言乱语。江湖自古胜者王侯败者贼。图某有这等利兵神甲
和头脑,自然是图某强于他们百倍。图某略一动手,这两个蠢汉已半死不活,难
道还有人会认为不是图某胜了他们?」
阳歌笑叹:「你这种只知身外之物的人,是不会明白她的话的。」
图虑傲然冷笑:「小子,还轮不到你们来嘲笑我图虑。这件金丝玉甲,普天
之下无出其右者,刀兵不入水火不侵。你们都该知道,十年前玉门柳血洗江北八
大门派,横行天下无敌,仗的就是这件宝物。小子们不知天高地厚,以卵击石,
图某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动这金丝玉甲分毫。」
(待续)[/color][/size]
[[i] 本帖最后由 dencey 于 2009-4-13 13:46 编辑 [/i]]
dencey 2009-4-14 13:05
[size=4][color=Blue] 四 雪见与宵练*
「小子们不知天高地厚,以卵击石,图某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动这金丝玉甲
分毫。」
阳歌却道:「十年前我尚在中原,曾一睹玉门柳其人行事。金丝玉甲在他身
上,自然能够纵横天下难逢对手,于你……」他足尖一挑,长刀在手。「今日我
倒要破破看这件天下奇甲。」
辛诣看着他的刀,至此时此刻,那把长刀还不曾出鞘。
图虑一哂,道:「愚蠢。你们若三人齐上,说不得还有些胜算。」语毕乌鞭
一挥,一手立掌,一左一右朝阳歌夹击而去。阳歌也不拔刀,只施展方才那迅捷
身法一面退,一面用刀身支挡招架。图虑见他如此,便知是忌惮金甲,不欲轻易
出手反留破绽,招式越发迅疾凶猛起来,一把乌鞭舞得龙蛇游走,难测去向,时
而按下机括,柔中显刚,棍式,枪式各色陈杂,花样百出,如暴风骤雨,毫不间
断地向阳歌各处要害袭去。阳歌依旧只是抵挡,很快便现出招架不及的疲态来,
一把精钢铸就的刀鞘鞭痕处处,几次乌鞭紧贴着颈侧胸前擦过,留下道道血迹触
目,看得杜李二人为他直捏了一把冷汗。
图虑这一招银川倒泻不及用老,立刻转鞭为棍,向阳歌心口刺去。阳歌急忙
挺刀架住。这一下却正中图虑之意。他诡谲一笑,按住柄头那怪兽,三根锥形尖
刺从怪兽口鼻中激射而出。暗器来势既快,距离也短,阳歌虽然一个铁板桥及时
避开要害,左肩到底中了一刺,他急退出四五步,拔出刺来,连点左肩几大穴。
图虑收住乌鞭,大笑道:「小子走运,这刺上没有毒。图某这把东陵兽鞭尚
有八种杀招,其中有带剧毒,只要划破一点皮肤,嘿嘿嘿,你不要说破图某金甲
了,就是小命也得丢在这里。如今你执刀左手一时也用不得了,还是束手就擒为
妙,否则,图某难保你下次也有这等运气。」
「是吗?」阳歌左手执住刀身,换成右手握柄。「我的运气一贯不错。」
图虑失去耐性,一鞭甩出。阳歌身形骤闪,避过来势,旋即飞身上前,如方
才料理左卫右保一般紧贴向图虑。图虑见他突然转守为攻,一惊忙退。
这一退,他面前忽然卷起一阵刺骨冷风。
阳歌长刀已出鞘。
这刀通体青白如雪,深深寒气如烟缭绕。刀出鞘时,伴随一声清亮的徵音,
周围空气中竟迅速结出细小冰屑,随刀锋走向如霰雪纷飞。
这一刀自胁下发出,刀锋向上,由图虑右肋斜撩过左肩,如六月飞雪,冰风
裹挟。
刀锋过处,金丝应声崩断,玉珠爆裂。
图虑倒下,双眼圆瞪。他到死的那一刻仍旧认为他的金丝玉甲是无敌的,所
以,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如何死在阳歌刀下。
阳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正欲收刀。辛说却上前来,惊奇地看着那把刀周围
飞舞的雪气。
「这便是雪见?原来当真可以生雪,我还道是师傅诓我们。」
「哼,什么只知身外之物……结果……还不是靠一把宝刀,咳咳咳,才,才
……」右保不知何时已醒来,蜷着身躯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你懂什么。」开口的竟是辛诣,他的双眼中闪着难见的热切气势。「再锋
利的刀剑也是精钢煅造,如何能切断金甲。刀剑削金断玉,靠的是内力、观察、
出手速度、角度、力度……」
他顿了一顿,看向阳歌,一字一句地说:
「还有出手时一击必中的信念,和不中即死的觉悟!」
*** *** *** ***
辛说站在门口,望着一行数骑仓惶东逃,迅速淹没在深邃夜色中。她皱眉回
身道:「杜前辈,李前辈,现在放跑他们当真好么?万一他们卷土重来,或是泄
漏二位行踪……」
阳歌正为杜金峰包扎伤口,杜金峰痛得龇牙咧嘴,道:「丫头叫老杜老李便
好!前辈前辈的,粗人听得浑身不对劲。老子俩个已躲来关外,不能再躲。小崽
子们要来便来,老子在此处候着!」
「何况他们也不一定就跑得出这片大漠……」柳老头乱发下脸上勾出一丝冷
笑来。门外,漠风大作,阴森恻恻,如神鬼乱出,猛兽低啸,鬼怪号哭,听得众
人一时都觉阴寒侵体,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忽闻李济昌一声闷哼,辛说忙上前去,见他面色青白,牙关紧咬,全身上下
冒出豆大冷汗,浸得衣服湿透,忍不住出口:「诣,李大叔如何?」
辛诣方缝好他右肩伤口,皱眉道:「性命无虞,只是……」他看一眼李济昌
右臂,便不说话。
辛说见状不由敛眉低首,满面愧色道:「我见图虑为人绝非宽和易与之辈,
他有意劝酒,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有意出手阻拦,又怕不知就底,出手莽撞。没
想到因此竟害了李大叔一条手臂……」话到此处,已带些许颤音。
李济昌见她自责,便忍着痛开口:「丫头想太多了!哪里,不过少一只手。
图虑那等兔崽子再来他十个八个,老子照样一刀先把他们劈个稀巴烂,再收拾了
杜金峰这个混蛋!」
杜金峰闻言哈哈大笑,道声「好!」忽然左手持斧,朝右肩用力砍下。众人
一怔,飞身上前,却都不及阻拦,只得为他点住穴道,止住狂喷鲜血。只见这一
斧下去虽未砍断右手,也是深及骨头,筋肉俱断。杜金峰咬牙笑道:「李济昌,
老子现在自断右臂,如今你我半斤八两,再占三百回合,如何?」
李济昌看他半晌,也大笑应道:「好!好!好!老子要不能让你低头认输,
再不为人!」
阳歌,辛诣,柳老头看着,都释然一笑,辛说见状,忍不住落下泪,却也跟
着笑了起来。众人越笑越响亮,什么阴谋诡计,大漠夜寒,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时柳老头见夜风愈猛,李,杜二人伤重流汗,便搬出火盆靠着他二人起来,
众人也围着喝酒,辛说便说些江湖新鲜奇闻轶事,阳歌也讲些西域风土人情,大
家取乐。阳歌正说着且末出的好和阗玉,辛说恍然醒悟,叫了出声:
「啊呀,光顾着喝酒,倒忘了正经事!」她与辛诣交换一个眼色,便向阳歌
道:「你既名阳歌,又持雪见,可见便是我们要往且末迎接的人。」
阳歌笑应:「我娘只说会有一名姓薛的前辈持上古名剑宵练前来接。」他转
头看向辛诣袖底。「我看方才那剑应该就是宵练,因此一路疑惑。不知能否再瞧
一眼?」
辛诣却一挑眉,双目炯炯,挑衅一般直视阳歌道:「我剑出鞘就是尽力一搏,
你当真要看?」
阳歌仍旧是洒脱一笑,不语回视。
辛诣与他对视半晌,却终于缓和了眼神,右手一翻,银剑在手。只见那剑长
约人臂,灿烂夺目,剑刃薄如无物,随着人的呼吸吐纳竟微微颤动,因此剑光流
幻溢彩,妙不可言。众人正摇身欲赞时,辛诣已收剑回手。
辛说此时接口道:「令堂说的那位薛前辈便是我俩师傅。宵练已由他传给诣
弟。师傅近日脱不开身,便由我俩代为迎接。我们到了玉门关等了数日不见人来,
有些担心,便决定往且末出发看看路上能否遇见,如今终于找到人,总算可以放
心。」
柳老头也道:「在这片大漠行走不迷路已是万幸,找人多有把自己也赔上的。
三位还能在大漠里遇见,可见确是走运。」
辛说闻言笑笑,便请他准备些清水干饼,预备明早上路。柳老头应了一声,
便颤颤危危地走去张罗。阳歌此时一直盯着柳老头的脸,若有所思,直到柳老头
将干粮拿上来时,依旧如此。柳老头见状,不免开口问道:
「这位还有什么吩咐?或是老儿脸上有什么?」
阳歌忽然若有所悟地一笑。「我刚才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图虑出手伤人时,
辛姑娘二位与我都不能及时出手相救,因为当时所在位置刚好被这位老柳与几个
图虑手下挡住,看不清当场情形,没有把握救下众人,因此不敢贸然出手。」
辛说疑惑地应道:「不错。」
「当时我听见图虑要那两个手下废了李杜二位手脚,决定此刻必须出手时,
老柳恰好滑倒,两旁人一动,当场情形便看得一清二楚,出手便容易许多了。这
件事我开头以为只是巧合。」
阳歌一顿,伸手拍拍横在膝上的雪见,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自从我进
了这家客栈,就一直觉得这位柳大爷有些面善,但是一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直到方才和图虑动手,他提起金丝玉甲,我这才记起来十几年前我确实见过
一个眼神相仿的人。两件事情两相印证,我就确信这位老柳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
的人物。是不是,老柳?」
「或者,我应该称你为——玉门柳?」
*** *** *** ***
宵练:古代名剑。为春秋时期卫人孔周所藏。《列子?汤问》:「孔周曰:
「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不见光,方夜则见方而不见形。
其触物也,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一作「霄练」。
(待续)[/color][/size]
dencey 2009-4-15 19:10
[size=4][color=Blue] 五 玉门柳
「或者,我应该称你为——玉门柳?」
阳歌这声一出,如一声平地惊雷,惊得在场众人一震,都朝柳老头看去。
「没,没错,我听说此地附近便是玉门柳的故乡。」辛说吃惊,忍不住反问
道。
「可是十年前玉门柳称雄武林时,不过二十五、六岁,怎,怎么可能,他,
他……」辛说一面说一面看着柳老头的脸,忽然倒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她之前一直没有看见柳老头的眼睛,或者她看见了,也没有注意。
那双眼睛遮在灰白蓬乱的头发底下,却是清亮湛然一如壮年之人,绝不像他
看上去的那个年纪应有的混浊黯淡。
阳歌继续说着:「我后来迁居且末,不久听经商路过的人谈起玉门柳被四大
门派围攻,从此销声匿迹。有人说他被杀了,有人说他中毒之后一身武功尽废,
因此坠崖自尽。现在看来,也许中毒这一说倒是确实无误。据说有一种毒能让中
毒之人肌肉萎缩,发色变白,骨头变形,死时如垂暮老者。不过,一个人样子再
如何变化,他的眼睛,也是不会变的。」
辛说已惊得哑口无言,辛诣看向李杜二人。李杜二人却也是满脸茫然,他们
势想不到,这个突然来到这家客栈,要求帮佣的老头子,竟然可能是江湖上赫赫
有名的人物。
柳老头低下头,那双眼睛又遮在发里,看不清楚了,他沙哑如砾石摩擦的声
音缓缓说道:「哪里,这是笑话了,玉门关怎会有柳树?老儿不过是个灯尽油枯
的等死之人而已。」
阳歌取过酒杯来,一口喝尽,道:「你说不是,那便不是罢。」
柳老头转过身去,一抖一抖地走到酒柜前面,蹲身下去,拿了一个长长的布
包过来。
「不过,说到玉门柳,老儿倒是会一首琴曲,说的就是那个时候的事情。不
知三位愿不愿意赏个光听听?」
阳歌三人都是默默无语,只看着他席地坐下,从布包里取出一把桐木琴来,
横在膝上,便垂下头去,如睡着了一般,合上眼一动不动。窗外漠风阵阵间歇之
际,忽然手指在琴弦上一扫,便做慷慨激昂之音,有崩山碎玉之势,已而阴森诡
谲,如入万鬼地狱,又有悲壮凄凉,时而空旷孤寂,或作飞扬跳脱,一时之间说
也说不尽。李济昌杜金峰二人往日也曾听柳老头奏琴,虽然仍旧一般无知无觉,
今日琴声听来,却像在耳畔心中响起一般,尽管大漠夜风大作,却是听也听不见
了。
他二人正要问这是什么曲子,却见辛诣坐在地上,满头大汗,浑身颤抖,双
手握拳,眉头紧皱,额上青筋暴起,像是经受着什么非同小可的痛苦一般。再看
辛说,又见她面色凄恻,眉尖轻蹙,泪光盈盈,似有无数伤心萦怀。只有阳歌依
旧面色坦荡轻松,闭目微笑,凝神陶醉于琴曲之中。李杜二人面面相觑,方才想
问的话却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了。
只听曲调越奏越紧,声声如层层巨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催得人心紧
张欲裂时,却嘎然而止。
柳老头抬起头来,他看着辛诣喘息未定,便问:「你为何喘息?」
辛诣一面极力平复心神,一面道:「此曲刀兵相夹,心如翻越千山万岭,障
碍重重,痛苦不堪。」
柳老头便点点头,道:「这便是了。年轻人热血,争强好胜本是常事。只是
过于执着,才会心生魔障,自相残杀。你痛苦,便由此来。」
柳老头又看向辛说,问:「你又为何哭泣?」
辛说慌忙拭泪,道:「我听这曲子,不知为何如历尽世态炎凉,觉得无尽悲
凉孤寂,前路茫茫,不知往何处去好,因此……」
柳老头却笑道:「姑娘心怀悲悯天下之心,确实难得。只是思虑过多,反而
容易自蔽双目,因此迷惘悲伤,不见天下。」
辛说闻言,便呆住了。柳老头这时看向阳歌,阳歌便道:「我看见千山万水,
无数传奇故事,实在向往,只希望此生能一一经历这一切,才不枉人生一世。」
辛说辛诣听他这话,却都一震,良久眼中露出敬佩之色。柳老头却默默收起
琴来,李济昌忍不住问:「老头子,你就没有什么话对他说么?」
柳老头一叹:「他自己都知道,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对他说的。」半晌,又
说:「至多只有这么一句——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罢。」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阳歌重复了一次,却笑道:「多谢指点。」
*** *** *** ***
一夜多事,不觉天色已渐亮。
晨曦微露时,阳歌三人已打点好马儿,背上包袱,预备启程。李济昌杜金峰
互相搀着送出门去,柳老头跟在后面,远远望着。只见三匹马儿并排奔驰,朝那
朝阳而去。走出老远,还听见他们的声音:
「方才忘了问,你地图被风沙吹飞了,自己摸过大流沙来,这是当真,还是
方才说笑的?」女子声音半是试探半是调侃。
「自然当真。难道这还有假不成?」爽朗男声中夹着笑意。这时马儿奔驰扬
起的沙雾已远在天边,不一阵,便消失在朝霞之间,再看不见了。
李杜二人一面互相嘲笑,一面折回客栈里。经过柳老头身边时,只听见他喃
喃自语,似乎在说:
「原来,这就是我们在等待的那个人么……」
*** *** *** ***
这一日惊蛰,万里之外的中原大地,此时长风倏起,惊雷隆隆。
神剑时代过去将近百年,陷于混战的江湖终于等来了一个新的时代。这一天,
将要开创这个时代的人们沿着命运的轨迹踏上征途,无数激荡人心的故事于焉揭
幕。这些故事,在遥远的未来都将成为口耳相传的传说。
而玉门关外百里的这个小客栈,后人因此把它称为——开始的地方。
(完)[/color][/si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