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服务器迁移已顺利完成! 网址全面启用 https

服务器2号 服务器3号 服务器4号 服务器5号

申请VIP无广告,支付宝,微信,USDT!
在线客服请尝试以下不同链接如果进不了的话在线客服(1) (2) (3) (4) (5) (6)
(7) (8) (9) 实时开通

查看完整版本: 插曲

l265300 2011-7-12 16:26

插曲

[font=宋体][color=Blue]                              插曲[/color][/font]

  不管怎样,只要还上学,你就会盼望放假,尤其是暑假,在全世界都忙得快
着火的夏天,给你一段空旷的时间,好像是一件很荒唐的事。这是在我看来的,
而在你们看来,可能我所经历的事才是荒唐的,也许吧,但不重要。现在对我来
说,唯一重要的就是门外那高跟鞋与楼梯的撞击声。就像是一个女人正在爬楼梯
的声音,而且从声音判断是一个极有修养的女人,不紧不慢,在鞋子与地面解除
时特意放慢动作,为了发出的声响能小一些,但声音还是很清楚。这声音已久很
久没听过了,在这幢楼里,那是她的特权,可这也正是让我坐立难安的原因。从
三天前这个声音就回来了,可我高兴不起来,不可能高兴的,我今生本不该再听
到。-

  我甚至说不清自己是内疚还是悔恨,呵,也许更多的是害怕。高跟鞋的声音
三天来从未间断,而最让我难受的是只有我一个人听得到。-

  楼,只有六层,会用的了她三天的时间来爬吗?-

  -

  去年春节过后,楼上的老梁一家卖掉了房子,跟邻居们什么招呼都没打,就
那么悄悄地地搬走了。他们一家人其实都不错,很随和,从没和邻居们起过什么
争执,但他们的离去却并没有引起太多议论。老梁的名字我不知道,周围人都这
么叫他,他们一家三口不是本地人,开一家水果店,早出晚归。平时经常给我家
送点水果,妈妈常说等什么时候也要给人家送点东西,可一直也没送过,他们走
后,估计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其实老梁一家搬走的原因我们都知道,他的儿
子前年考上了大学,一年回家也就一两次,夫妇二人在这里再没有什么牵挂,手
里也有了一些积蓄,回老家大概也是理所应当。-

  他们就这样走了,再没被人提起过。-

  老梁一家走后一个星期,楼上的新主人就搬了进去。是一个女人,年轻、漂
亮,一个人住。-

  成天和我妈妈一起的阿姨们不知是哪来的神通,似乎这个女人一入住她们就
知道了她的底细。大概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她住到楼上以后,楼下时常会停一
辆白色宝马。-

  那些阿姨们也真是疾恶如仇,这个女人无可非议地成了她们茶余饭后言语攻
击的对象,比起以往所说的闲话,最让我反感的就是她们无所不用其极的用词,
而我可能也因此对那个女人有了几分同情。-

  如果没有听过她爬楼梯的声音,我也不会出现这种不该有的同情。是啊,她
该是个不坏的人,可以听出她与印象中那些风尘女子不同,至少她懂得顾及别人。

  -

  -

  楼上屋子易主几个月后,我才和新主人说了第一句话,而那时已经是去年暑
假的第七天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在家,这幢楼里大概只有我一个人了,世界静的像
时间停滞了。当你被迫安静下来,你的感官就会极度渴望一丝风吹草动,会变得
异常敏感,而我确实听到了争吵声,是一男一女。男人的声音比较大,完全盖过
了女人,虽然听不很清楚,但可以听出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声调渐渐提高,简单
而粗野地回复女人近似哀求的声音。然后他像是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突然就
听到很清脆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很清楚,不知是谁给了谁一个耳光。女人的声
音完全消失了,男人心中压抑的大概是完全爆发了,他的声音被我第一次清楚地
听到,有几个肮脏的字眼闯进了我的耳朵。-

  不知道是哪来的冲动,我打开了门,像平日上学一样平常的动作。楼道里的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男人的骂声戛然而止,他从楼梯拐角的窗子向外看了看,我
的出现大概让他冷静了下来。沉默了一下,他对女人说对不起,自己有点冲动。

  然后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在一旁哭泣的是住在楼上的女人。她靠在墙上,一点点滑坐到地上。我突然
有些后悔,眼前的情景我不知道如何处理。-

  我问她是否还好,她没回答。-

  我回家拿了包纸巾,递给她,她还是没理我,只顾哭着。我抽出张纸巾,想
帮她擦擦嘴角的血迹,可手僵在了半空中,我想起我们素不相识。-

  我极不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为了掩饰尴尬我又问要不要送她回家。其实够
傻的了,她家就在楼上。-

  他只是哭着,没有声息地哭着,眼泪淌在她微红的脸颊上,指印格外清楚,
她的眼神很空洞,像是能装下整个世界。她和那个男人的争执我并不知情,安慰
也不知从和而起,自己回家大概也不是个应该的选择。我只能呆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我手中抽走了几张纸巾,然后默默起身向楼上走了。快
要消失在楼梯拐角时,她回头强撑了一个笑脸:“谢谢。”-

  我没来得及吱声。-

  她就那么不可思议地带着微笑消失在了我的视限。-

  -

  两天后的上午,一阵敲门声再次打破了我的安宁。我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笑脸,
与那天相比,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

  她说今天要亲自下厨,一大早就出去置办材料,结果动手时还是发现疏漏了,
问我家里有没有花椒。 -

  印象中妈妈用过这东西,但不知还有没有了,我只能说找找看。 -

  她斜倚在门口,看我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嘴角挂着一丝平和的笑。 -

  找到了盛花椒的瓶子,我就递给了她,她拧开盖子,轻轻捏了几粒在手中。

  又问我是不是整天一个人在家里,我如实回答,她便极热情地邀请我去帮她
做菜,说可以赏我一碗饭吃,我说谢谢,但不能去。她说我应该说“对不起”,
而不是“谢谢”,因为她是在请我帮忙。 -

  我一时语塞,她却颇为得意地笑出了声。 -

  最终我跟着她走进了那个摆满各种食料的厨房,但什么任务都没给我安排。

  她说请我来是为了感谢那天我的纸巾,让我到客厅里看电视。 -

  能看出来她不是个常进厨房的人,动作还是有些忙乱,我想帮忙,可确实无
从下手。 -

  她在厨房的烟雾里忙碌了很久,最后盘盘碗碗摆了满满一桌。她说不常做饭,
不好吃也别介意。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说那一套客套话,胡乱表达了一通
自己溢于言表的感谢。 -

  两个几乎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吃饭确实是是件很别扭的事,我只是埋头吃着,
沉默有些尴尬。 -

  她突然说我这客人做得不称职,我愣住了,看了她一眼,一脸深不可测的笑。

  我赶忙说味道很好。她好像很满意的样子,夹了只鸡翅给我,说花椒就用来
做这个。她介绍说这叫“贵妃鸡翅”,很有名的,可我真的没听过…总算不至于
气氛太过尴尬,我们就这么边吃边聊,从鸡翅提起杨贵妃,连及了李白,又谈性
格,想起了一楼那只见谁都不客气的小狗…无所不用其题。 -

  吃完后,我们一起收拾了碗筷。立刻就走似乎不太礼貌,我就稍等了一会。

  她安卧在窗前的一张躺椅上,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但其实她只吃了一点。

  窗子将夏天午后浓烈的阳光剪成了一片四四边形,很安静地盖在她身上,像
是睡着了,这个屋子都随她安静得出奇。电视上正演一部很无聊的韩国电视剧,
我假装看着,等插一段广告时我起身轻声说再见。她坐起来的动作像一个娇生惯
养的富家小姐,不过语气平易得多,她说这些天很无聊,要我明天来陪她,我应
了一声。她把声调提高说我这反应太敷衍,愧对了她一片真诚。我作羞愧状,她
补充说一定,我回答一定。 -

  将出门时我想起连这个请我吃饭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转身问她以后该怎
么称呼。她说叫姐姐就行了。接着就很夸张地掩面笑了几声,像是模仿动画片里
的强人,但停得很不自然。她问了我的名字,我报上了名号,随后我就知道了这
个影响了我今生的名字——林钥。 -

  当时我说不清这个叫林钥的女人是怎样一个人,也许现在也说不清。她的悲
伤与快乐,眼泪与笑容,安静与喧闹,就那么不从容却很精准地杂乱成一团,从
盛夏温度的顶端像雪球一样滚了下来,卷携了散落在一旁的我,越来越大。 -

  -

  第二天她睡眼惺忪地为我开门,像对一个老朋友一样招呼了我。 -

  我想不出该怎么打发时间,再次造访完全是因为我嘴拙,没能推脱她似真似
假的邀请,就提议说出去走走,她一口答应了。 -

  并没有用传说中那种超长的化妆时间,她大概只是换了件衣服就和我一起出
门了。 -

  所谓的走走演变成了逛街,我们一起转遍了大概是她知道的所有店面。一路
上她一再强调并要求我要叫姐姐,想尽一切办法想逼我就范。其实如果出于自愿
叫声姐姐也不是件很难堪的事,毕竟她大我很多,后来知道她那时二十八岁,我
的高中生涯刚刚过去三分之二,整整十年。可被强迫开口却是件很别扭的事,一
路上我没让她如愿。 -

  中午她带我去了一条偏僻的巷子,找到了一家挺别致的餐馆。 -

  地方不大,但装修很考究,感觉像是小说中才有的那种超脱世外的客栈。五
颜六色的墙上挂着几幅色彩很浓的油画,据说是老板的大作,我真的很难把它们
和进门时看到的粗黑男人联系起来。耳边总飘着我听不入门的戏曲,分不清是什
么剧种,一个女人咿咿呀呀地唱着。 -

  我十分惊奇还有这样的去所,这个反应令她极是满意,本来的一脸倦容,顷
刻间不见踪影,我们极有兴致地聊起了这个餐馆,以及能和它扯上边、扯不上边
但我们能想起的一切。 -

  我们聊了很多,像一些小时候的事,记得清楚的和不清楚的事,自己喜欢的
一个小物件,对一本书中某句话的看法,甚至心中莫名涌出的一丝很艰难才能形
容的感觉…我们甚至都发觉自己知道的词汇太少,要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去表达自
己的意思,而彼此都是像瞌睡了一样莫名地点着头。 -

  外面下雨了。 -

  一滴雨点在你的世界开出了一朵水花,而在另一个世界也造成了完全相同的
微妙,当你和那个人把涟漪完全吻合,这世界似乎换了种方式存在。 -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讲完了自己的世界,沉默又弥漫开。 -

  我像是去空气中散了一场又重新凝聚,开始觉察到存在;而她看着窗外,只
不时眨一下眼睛。 -

  最后她告诉了我她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

  他叫张牧原,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她大学毕业后应聘到这家公司。张牧
原很赏识她,各方面都给了她很多照顾,在异地他乡得到一个人无私的帮助,我
也赞同她感到的温暖。张牧原是个很出色的人,做事有气魄、一丝不苟,对人体
贴,还很顾家,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好男人。 -

  林钥渐渐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他们整天工作在一起。当他们意识到不妥,一
切都已经发生了。 -

  林钥义无反顾地做了张牧原的情人。她说他们之间有爱情。 -

  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她就不得不在周围人的风言风语中辞职。 -

  她重新找了工作,但和张牧原保持着关系,他们一起小心保守着这个秘密。

  她说不介意别人的眼光,每天醒来能想起有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在这个世界
上,那样平静的生活很幸福,很快乐。 -

  他们这样的关系维持了三年。张牧原的老婆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他没来得及删
掉的信息。她在家里闹开了,而且找到了林钥的住处,用她的声音到处宣泄委屈。

  -

  张牧原提出要和林钥断绝关系,他说他是真的爱她,但他也爱自己的家,他
说对不起她,耽误了她的青春年华,但幸好她还年轻漂亮,以后的路还很长。不
管是为她好,还是为自己的家庭着想,他都必须那么做。 -

  林钥死守了自己的爱情,她苦苦哀求张牧原。张牧原最终心软了,再次搂着
她的肩膀背对了世界。 -

  他重新给她找了房子,就是楼上老梁卖掉的那所。 -

  可也许他们已经到了注定的尽头,尽管张牧原千般小心,没过多久,他的老
婆还是再次发现。 -

  他无可奈何,也再没有说谎的理由,铁了心。 -

  她就在我面前不紧不慢,一边讲着,一边流泪,讲完了就伏在桌子上啜泣着。

  -

  我突然开始心疼这个不久前还着了魔似的要做我姐姐的女人,忍不住轻轻将
手搭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

  等林钥稍稍止住了眼泪,我说回家吧。她点了点头。 -

  看样子她与老板是认识的,但面对那张乐呵呵的脸,她像失了魂一样,一句
话也不说。 -

  老板看到她哭红的眼睛,不为人察觉地皱了下眉,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看林
钥的样子大概是想不起这一餐是他请我的了…我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总算是险
险地付了账。 -

  雨还下着,眼看是不能冒雨回家了。那个我用“粗黑”形容的老板真的让我
感动了一番,他递过了一把雨伞。我连声说了谢谢。 -

  我已经没钱打车了,当然不好意思跟这个伤心的人要钱,只能撑着伞和她慢
慢走着。雨很大,我们紧挨在一起。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天色暗得像已经是傍
晚,一片昏暗水气中我看不到多远,周围模糊的景物有些陌生。突然她低着头喃
喃地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很傻。我看着围绕着我们的雨幕,认真地读着:不,这个
世界傻了。 -

  -

  林钥回家后说想睡一会,我也就回家了。 -

  屋里暗得很压抑,看了看时间刚刚三点,我决定去把雨伞物归原主,便从家
里找了把雨伞出门了。雨没完没了地下着,有些排水不畅的地方已经有了积水,
雨滴在水面上打出一片泡泡。 -

  去时那老板正捧着一本大部头,看起来像是那些网络小说的实体书,见有人
来,他把书放到了柜台下边。对我这么快送回了雨伞他有些惊讶,说就一把雨伞,
怎么还送了回来。我还是重复了感谢。 -

  再次回到家,时间似乎和四十分钟之前交叉了,那种雨天特有的光线给世界
编织了一个笼子,将它锁在一个不能前进或倒退的时间。 -

  虽然带着雨伞,身上还是被淋湿了不少。我洗了澡,换了件衣服,还是有些
心神不宁。躺在床上,清冷的空气让人格外清醒,我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疲倦,相
反神经却敏锐得像昆虫的触角,神经质样地不停翻转。 -

  也许我睡着了,也许没有,就那么躺着,直到天黑了下来,爸妈回来了。 -

  雨在阴天的掩护下断断续续下了几天,据说很多地势低地方被水淹了,可好
像是和我挂不上边的事,当早晨醒来看到阳光的时候,我甚至有些失望。每天我
和林钥都会通电话,她也又开始吵着要我叫姐姐,似乎那个称呼能给她无限的成
就感。而我也突然发现自己极有气节,咬紧了牙关不松口。大概都只是当作一个
说笑的素材。她也是天天在家,但安静地像一只猫。 -

  晴天的那天上午我打算去开始学着打球,一开门就遇见了林钥,她那天打扮
得极漂亮,开口就很有精神,说这小孩不老实地在家学习又要去哪玩…我解释要
出去打球,她马上说要去看。无奈我交代不会打球,这是要去跟别人学。她脸上
出现一个发现了真相的表情。我问她要去哪,她说要去办点事,估计这个问题涉
及隐私了。我们一起走了一段,就各自去干各自的事了。 -

  夏天的天气阴晴不定,上午十点多又下雨了,回家后已经全身湿透,我暗下
决心以后要注意天气预报。想起林钥也没带伞,我打了个电话给她,电话只是嘟
嘟地响着。五分钟后我又拨了号码,这次等很久她才接了电话,声音已经不是早
晨那样的精神,她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没有,她说她也没事,就挂掉了电话。 -

  我想我已经知道她去干什么了。 -

  电话里我听到车站那座大钟十一点的钟声,很清楚,我决定去找她。也许可
能性不大,但我确实找到了她。她正漫无目的地走在雨中,与下班后匆匆赶路的
人们格格不入,神情很平静,但很无神。她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走着,直到面对面
相遇才发现了我。 -

  我问是不是去找张牧原了,她苦笑了一下,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我
的心突然就在这个复杂的表情中安静了下来,又一起沉默地走在一把伞下,似乎
是经历过的情景。 -

  回到家后,林钥就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劝她也不换。我陪她一起坐在沙
发上,不断安慰着,她还是一言不发,也许她不想听我这无关痛痒的话,我也安
静了下来。 -

  墙上钟的秒针嘁嘁喳喳地说着什么,可我无心去留意,林钥轻轻靠在了我的
肩膀上,空气突然浓得吸不进肺里了,我看着地面,她发丝上滴下的水滴是一个
个漂亮的圆点。她也只是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空气,我突然不敢转头去看,害怕会
在她的眼神里烟消云散,但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睫毛的一举一动。眨,一下,又一
下,突然一滴温热在我肩膀的皮肤上扩散开来,又一滴……-

  突然林钥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号码,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我。我刚刚近乎停
滞的脑袋突然开始疯狂地猜测她的意图,但我甚至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下意识地
接过了手机,屏幕显示着一个符号拼成的笑脸,我呆望着面前的女人,终于挤出
了句话,问她该说什么,但她只回答说看着办。

  我接了电话,准备等对方先开口。

  片刻,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下子与“张牧原”这个名字吻合。他声音
很低,一种很难过的声调,像是葬礼上对亲属的安慰,我觉得他是在刻意修饰声
音,因为他的每句话都说的很从容。我没有吭声,他便一直说着。

  他一边道歉,一边安慰,言辞恳切,说了好长一段,我都不得不佩服。

  最后他问我是否在听,我应了一声,显然使他吃了一惊。但随后便问我是谁,
我没有回答,他没有追问。顿了一下他转而问林钥现在怎样,我向左看了一眼,
后者正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我便回答说不是很好。张牧原让我安慰下她,就挂
了电话。

  他无论如何料想不到我接电话,而且我的态度大概令他有点恼火,以致最后
几句话音调的把握有失水准。

  我把手机放到桌子上,发自内心地想安慰下林钥,但一开口就让她堵了回去,
她“夸”我听话(张牧原说话很清楚,而林钥只在我旁边,大概她也听得到),
看她心情好了些,我没有反驳,无可奈何地笑了。

  她起身找了条被子,在沙发上将自己裹成一团。然后伸出“瑟瑟发抖”的手
将电视拨到了一部韩国电视剧,我想起正是那天她请我吃饭后我假装在看的那部。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虽然盯着电视,但显然并没有在看。我突然明白了什
么,便说其实我不喜欢看韩剧。她愣了一下,然后会意地笑了,说她喜欢看。

  又是许久无语,我在电视里人物慢条斯理的对话中失神了,恍惚中这雨天没
有尽头,沿着时间延伸,成了一种千变万化的纹身…

  林钥突然说要喝啤酒,要热的。我脑袋里似乎有个不知从哪得来的热啤酒伤
胃的印象,便说给她听,但她笑骂说我连啤酒养胃的常识都不知道。

  我最终还是拗不过她,找了两罐啤酒,拉开放到水里煮。

  不一会啤酒的味道就逸满了厨房,虽然算不上香气,但混合着蓝色火苗产生
的温度,我的种种感官似乎突然复苏了,雨点还在敲打着玻璃,无韵的噼啪声,
而我,似乎有了一个世界。

  试了试温度差不多了,我在杯子里倒了些啤酒,琥珀色的液体欢快地冒着泡,
隔着玻璃热呼呼地握在手中,整个屋子的阴霾似乎一扫而光。小心地抿了一口,
却发现比凉啤酒还要难喝,味道有些苦,而且这味觉伴随着温度迅速蔓延到了全
身,确实不是很愉快的感觉。我便找了几粒冰糖加了进去。

  喝啤酒时她笑了。车外没有撩人的风景,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影像,从熟悉
渐渐到了陌生。靠窗坐着的林钥像我一样,对那些匆匆而过的景物没有一丝兴趣,
虽然这是她回家的路。她靠在我的肩头,一副睡着的模样。最近她总是这样,时
不时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却说不出哪里难受。她说去过医院,不知何时开始随身
携带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白色小药瓶,我看不出那是什么药片,但至少可以像现
在这样让她的眉头舒展些。

  昨天是我们认识的第四十三天,林钥突然要我和她一起去看她的爸爸妈妈。

  我当时很吃惊,但看了她认真的表情后,我点了头。

  今天中途我们已经换了一班车,林钥预测的四小时路程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
时,大概快到了。

  我们下车时面前是个挺大的村子。路旁还有个破败的礼堂,看已是荒废多年,
从那个褪了色的五角星和众多的斑驳标语上可以推测它的历史。当从车厢里混浊
的空气中解脱,我长抒了口气,但林钥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轻松。

  “回家不高兴吗?”我问她。

  “走吧。”她微微笑了下,拉我走进了村子。

  林钥似乎并不怎么认识村里的人,虽然遇见的很多人,但没打过一个招呼,
而也只是偶尔有人多看她几眼。

  我觉得不对劲,可不知从何问起,就默默和她一起走着。

  我们从村东头走到了西头,还是没有停下。

  之前我只是觉得林钥只带束花回家有些奇怪,但考虑到她的性格,也没太在
意。直到这时我才似乎明白了。

  虽然夏天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午后的阳光依然刻薄。我紧紧握住林钥
的手。

  我们翻过一座小山,眼前是一个个刺眼的坟包。

  风燥热地吹着,似乎把这个世界卷进了我的鼻孔,难受,只是难受。我身边
的人儿倔强地一脸冰霜。

  林钥弯身将花放在墓碑前,默默站了好一会,我觉得她单薄的身形随时跌倒,
便在一旁小心地守着。但林钥显然比我想象的要坚强,最后只是揉了揉眼圈便迫
不及待地和我离开了。

  我们回到村口等车,她说下一班车要等一个多小时,而骄阳似火,所以便一
起去那座荒废的礼堂里躲一会。

  不知是本来就没有坐位还是后来拆去了,若大个大厅空荡荡的。我想找个地
方坐会,便拉着她向同样光秃秃的舞台走去。

  我和林钥坐到舞台边缘,腿垂在半空,宽大的窗户透进一丝丝风,吹在脸上
稍稍缓解了太阳的余温,礼堂的屋顶上还有不断的鸟叫声。我开始想象这里曾经
坐满人的景象。

  林钥说她的妈妈去逝很早,爸爸把她养大。她和张牧原有了那种关系后,曾
经告诉过爸爸,但老头显然不能理解,暴跳如雷,父女俩僵了很长时间。林钥半
年没有回家。当她再次回到家,一切都变了,父亲从她走后一病不起,不久也去
逝了,而她丝毫不知。

  她一边说着,一边咽着眼泪,有时会停下哭一阵子,然后接着说。这一切让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如何安慰,甚至不知如何把自己从她的悲伤中解救出来。

  我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任她痛彻心扉地讲着。

  有时候我觉得和林钥是一类人,我们似乎有两个原则,大多数情况下,这原
则是并行不悖的,或者说有一个相对于其他人来说的正常的原则平时支配着我们,
但还有一个深藏心底的原则,当生活中出现两个原则相矛盾的事情,它们就会激
烈地冲突,这甚至可能扭曲我们的世界。

  对于林钥来说,她的第一个原则大概就是支配着大多数人的那个是非观,而
第二个原则便是对爱情的信仰。两个原则她都有些偏执地坚守着。

  我真的不想评论她的对错,我自己也会冲突。

  我侧身轻轻抱住林钥,告诉她不要再想,想说点什么,可心中也乱作一团。

  几只麻雀在空追逐着来去,嘁嘁喳喳竟也是人间繁华。

  大约下午五点钟回到了我们回到了那个相对熟悉的世界。

  经过一天的奔波,林钥显得十分疲惫,回家后便栽倒在床,我静静守着她,
而她像个孩子一样地睡着了。

  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忍离去。环顾这间现在已经很熟悉的屋子,我发现床头
桌子上摊开着一个本子。

  我伸手拿来,像是个日记本,不敢随意乱翻,我只是看了下翻开的最后一页,
她娟秀的字体写着——“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
欲动贤,乃断袖而起。”

  是断袖之癖的典故。

  我冲睡着的她扬了扬嘴角。

  又一次破晓时没有收到林钥的短信,有些失落。我给她发了短信,没有回。

  电话,不接。去敲门,也没有回应。我慌了。

  我找了我所知道的她可能去的地方,都一无所获,那天漫长到无法想象。到
晚上依旧毫无音信,我甚至给张牧原打了电话,他了解后也十分着急,只身找了
大半夜,也是没有结果。

  天亮时我们报了警。

  后来警察让物业打开了林钥的房门,他们在床上找到了缩作一团的她…那几
个陌生男人抬走林钥时我就站在门口,说实话,我脑袋里没有浮现一丝一毫与她
的过往,我什么也想不出。

  随后他们带我去了解情况。

  楼下围满了人,全都探了脑袋想看看那个死了的人。她何曾有过别人如此的
关心。

  警察认定林钥是自杀,他们在抽屉里发现了她的遗书,尸检结果也相符,是
慢性汞中毒。

  爸妈狠骂了我一顿,有个警察也口沫横飞地对我进行了多次思想教育。我没
哭,只是沉着脸应对,我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但时间推着我向前,几天后就
开学了,周围人都惊异我没有受这件事的影响,成绩竟然还有所上升。

  所有的一切似乎眨眼间就复如平常,很快就无人再提那个自杀的女人。我突
然在脑袋里找不到她了,我不敢想。

  时间的快慢其实就在于你应对的态度,一年也可以极短暂,我相信。

  大概已经不会有人再提去年夏天发生的事情,但那不是他们的事情。去年的
今天林钥带我去过一家很别致的餐馆吃饭,而今天我凭着记忆又找到那个偏僻的
去所。

  老板一眼认出了我,他什么都没说,变魔术一样递给我一个信封——林钥给
我的信。

  我要了杯咖啡,拣了个离当时和她一起坐过的位置稍远的坐位。窗外太阳很
精神,阳光刺了进来,明亮的让人心烦意乱。这种意外让我猝不及防,我不该喜
悦,或许我感觉不到,当撕开信封的一刹那这感觉尤为强烈。-

  -

  小孩:-

  你现在看的是一封死人给你的信,当然,写的时候我还没死。-

  我死了你很失望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着的是什么,你觉得我这样一
个被别人包养的女人就该放荡,很容易弄到手吧?你的所有目的就是为了和我上
床吧?现在你知道白费心思了吧?-

  我告诉你,我不只身体是他的,我的命也是他的!你,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孩
而已。-

  我最后这段日子,这段慢慢走向死亡的日子,是你陪我度过的。对于我来说,
这是很痛苦的时间,那种你永远无法体会的绝望是我留你在身边的唯一理由。当
那天意识到今生再无法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生死。生命挺宝
贵的,我决定用它来体会死亡一点点在身体里积聚的感觉,可我没料想到没有他
的一天天是如此的难熬,所以我选了你作为我打发时间的工具。既然你最终没有
得手,我也觉得有点愧疚了。作为补偿,给你点忠告吧:有了那种让人恶心的目
的,就应该有让人恶心的行为。你要是大胆点,你的目的早就实现了。-

  呵呵,原来说心里话的感觉这样的好。行了,不和你罗嗦了,再写就是浪费
我所剩无几的生命了,虽说它没什么用了,但我不想为你浪费。

  姐姐

  -

  有时候别人为你做你不想他做的事情,甚至他们做的事情会伤害你,但你不
会生气或怨恨,就像长大后你会笑着谈论小时候挨父亲打的情形,因为你终究知
道,那是为你好。-

  林钥,这个傻女人(我这辈子第一次用这个词形容她),让我的希望落空了,
我本以为可以看到些温情款款的句子,却是这样,但…我明白,全都明白。-

  感情的表达有很多种,或许直接的表露并不是最好的方式。就像你四处奔走
为一个人办成一件事情,比你对他说“我们是朋友”要更能巩固友谊。-

  林钥做的,就是这前一种,虽然在我看来有些拙劣,但你会怪你父亲揍你时
下不去手吗?-

  阳光在我的皮肤上凝结一层汗珠,但我似乎丧失了感觉一样,并未感觉到让
人无法忍受的温度。又一个夏天,我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活了过来,我用来抵御
记忆、抵御悲伤的那部机器,似乎一瞬间停止了运转。-

  那天回到家后,我开始听到林钥的脚步声。-

  和她在一起的景象,如在昨日,我甚至觉得,只要我一开门,就能看到她纤
秀的身影,她会抬头对我笑。-

  也许是我不好,当时我没有发现她的不正常,我忽视了她心里的那扇关着的
门,如果我能发现,我能再细心些,也许就不是这样了…-

  我竟然容许那些人把她带走,那些冰冷的手和冷漠的眼睛会检查她身体的每
一寸,检测她的胃里的残余物,验她的血…-

  我让她一个人面对,自己逃得一干二净。-

  她的音容笑貌如此的真切,真切到现实显得虚无,当这种真切和虚无完全对
调的时候,我想,那是解脱。-

  可她想让我好好活着,让我按她出现之前的轨迹继续自己的人生,也许她的
死与这种希望不无关系。-

  -

  我得做个决定。

  -

  今天是第四天,脚步声出现的第四天,可我已经听不到它了。我坐在长途汽
车上,车挤得很满,在这样炎热的夏天,车里格外闷热,我却觉得心安,处在人
的包围中,我觉得心安…我决定出去散散心,决定这样一直心安下去。

[[i] 本帖最后由 晕2010 于 2011-7-13 22:39 编辑 [/i]]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