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s007 2012-5-22 18:42
另一面镜子
[b][color=Blue]另一面镜子[/color][/b]
但丁在神曲中描写的地狱栩栩如生。只有极尽夸张之能事,人们才相信他去
过地狱。不过我则可以大言不惭地宣称我是从地狱来的。人们不知道有时候一盘
棋,一朵云,一句话就足以构成地狱,且更为恐怖。
在北经105,东纬38的城市里有一所高中。吴尔卡是我们班上为数不多
的男生之一。我是在一次百无聊赖的运球,投球中和他熟识。他看了我几个滑稽
的来回后,拍了拍我被汗湿透的肩膀并郑重其事地用一种低沉的语气说:「也许
我可以教你。」于是我恭恭敬敬地把球双手奉上。我观摩了他几分钟娴熟而花哨
的表演,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技不如人。上完体育课我们一起去吃了饭。正苦于
不知如何在新的班上展开交际的我说:
「以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他吧唧着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少顷,一本正经地回答:「你是一个不
折不扣的直觉主义者。」
很久以后,我才了解到那句使我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是我在林勃的一个回光返
照罢了。
他讲话的声音总是低沉,偶尔还抑扬顿挫一下,尽管很明显这不是他真正的
嗓音。他生活极有规律,上课极少发言。他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却不认同社会
主义;看过很多书,最喜欢诗歌,并且认为文学流派不过是用来刺激二流作家灵
感的东西。当我用斟酌许久的措辞告诉他我对音乐的热爱以后,他眼睛突然放大,
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副模样让我想起了前不久才去世的爷爷。
我曾经有些害羞地拿了几首自己的得意之作给他看。他用右手无名指扶了扶
眼镜,沉默了一会儿。照例是低沉的声音:「没有一点特色,就像是中世纪的修
女洗澡时掉下的头发一样索然无味。」我当时没说什么,把诗折叠好放回自己的
口袋。
有一次我和他走在放学的路上。瓦蓝的天空和粼粼的晚霞拥抱着,惬意的气
息洒遍整条干净,清爽的林荫大道。不幸的是,我满脑子都是课上关于法国大革
命剪不断理还乱的线索与极易混淆的历史名词,真实的事件反而渐行渐远了。而
他却不合时宜地突然和我讨论起了第二国际在德国的法兰克福上修正主义如何打
倒真理兴风作浪,爱尔兰的盖尔语和盎格鲁撒克逊语在20世纪比较主义兴起时
的种种束缚,还有亚美利亚与巴尔干半岛的民族历史主义观点的相同之处。「柏
拉图在小亚细亚播下的种子被这群没有开化的阿拉伯杂碎像对牲口一样虐待!」
他的脸涨得通红,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一边应付着他,一边只想赶快回寝室洗
一个安静的热水澡。
从那次以后我对他渐渐厌烦起来,后来直接演变成一有机会我就摆脱他的视
线。而他似乎丝毫没有觉察,依然随时随地拉着我,就地开始高谈阔论。这个人
真讨厌,以后得改变我的作息习惯了。我这样想着。可是,生活偏偏就像瞎了眼
的候鸟一样向着深渊满心欢喜地俯冲。如果你在一张考卷上蒙一个答案被他称作
「随机主义」,空一个答案被他说成「虚无主义」,索性罢考被他讥笑为「自由
主义」以后,你对就会他不仅仅是感到厌烦了。
在某个晴空万里的下午,我们学校举办了一次所谓的音乐节。这类挂羊头卖
狗肉的活动最大的特色就是你必须参加。我匆匆赶完最后一道题后马不停蹄地冲
向音乐厅。或许是我的眼睛被热浪给震晕了,他早早地为我占了一个座位,并且
这时我正站在他面前。
「历史唯物主义的相会!今天,我要向世人宣布一个可怖的真相!」他的双
眼炯炯有神,随即起身离开。我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脑袋,一言不发。
音乐节开始了,主持人笑吟吟地走上嘎吱嘎吱的舞台。我抬起头,不知道当
她看了台下的情况后是怎样笑出来的。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主持人身后,
抢走了她的话筒。是的,就是他,吴尔卡先生。他戴着红彤彤的睡帽,手臂上缠
着花里胡哨的绷带,站在早已准备好的木椅子上,深情地凝望着所有的人,包括
我。目光不乏深邃。
他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开始了他的「可怖的真相」:「同学们(他顿了顿
嗓子),你们不必知道我,你们只须知道,音乐是政权的统治工具,是居心叵测
的西方帝国主义思潮的腐蚀和资本主…。」可惜「义」字还未出口,就被行政效
率奇高的保安扑倒在地,很快他就被架在四只粗壮有力的胳臂中间。临走时,他
挥舞着拳头,嘴里念个不停。在场的所有观众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情节吓到了,睡
觉的醒了过来,嗑瓜子的停了下来。然后,像是商量好了似地,他们齐刷刷地转
过头,盯着我。顿时,此起彼伏的笑声荡漾开在大厅中。我终于明白了,全班,
全校,乃至全世界早就知道他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除了被蒙在鼓里的我。作为他
惟一的朋友,我当仁不让地随着他的得道而鸡犬升天。我被当成了一个疯子的同
类,兄弟。那些笑声钻入我眼睛里,耳朵里,血液里,每一个细胞中。我浑浑噩
噩,不知道是怎样地走回寝室,并留下一地的泪水。晚上,我躺在被窝里面,思
考着要干些什么。我心意已决。那晚,我一言未发,睡得出奇的香。
在不久后的课堂上,我成功地主导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在下课时分,
他拿着我写的并事先放在他桌子上的诗歌来找我。出人意料地他指出我的诗歌兼
有达达主义,表现主义和象征主义的风采(我原以为他还会说超现实主义,他让
我有一点点失望)。随后他再次低沉地批评了我在一些韵脚的处理上本可以更加
形式主义一点。可那首诗是我在莎士比亚的剧本中摘抄下来的片段,不过私自分
了行而已。任何一个有点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在莎翁的年代,上述三个主义在文
学里还没有出世。我微笑着听完了他波澜壮阔的喋喋不休,然后慢慢地从文具盒
里面拿出硕大的尖头剪刀,对准他的头颅狠狠地扎了下去,人的头比我想象中的
还要硬。我费劲扎了十三下,确认他活不了了,我才把剪刀放在地上。鲜血溅了
我一身,剪刀头上还残留着粘稠的浆水。他自始至终都未吭一声,倒是有几个女
孩子晕了过去。
同学们冲出教室,有人拿出了手机开始报警。一群蠢货。我把脸上的血擦干
净,无比幸福地等着冰冷的手铐握住我的手腕,赐予我自由。
「你这个,无政府主义者…。」。这应该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我曾经
后悔过没有扎穿他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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