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司空图《诗品》
清人孙联奎的《诗品臆说。自序》说:「昔钟嵘创作《诗品》,志在沿流讨
源;若司空《诗品》,意主摹神取象。」这句话概括了两部诗品的不同特色:一
者「沿流讨源」,即指钟《诗品》常常点出某人的诗歌创作借鉴了哪些前人的风
格;一者「摹神取象」,则是说司空《诗品》以「神」和「象」的描绘对「诗品」
进行直观的感悟。但司空图的这种直观感悟显得太高妙,往往读之,总觉得似懂
而又非懂。
《诗品》,我曾抄过一遍,又反复地读了好几遍,因为它采用四言诗的形式
写成,「读」是花不了很长时间的,可「懂」却是另外一回事了。苏轼曾经说过
:「观诗(?)必是诗,定非知诗人。」这里到底是诗?是书?还是画?具体我
已记不大清楚,总之「看一件作品而不应该被该作品所局限「的意思是可以肯定
的。读《诗品》大概也是应该著力于《诗品》的诗文之外的罢!
到唐宋时期,我国文人的儒、释、道三家思想的融合逐渐趋于定型,这对文
学艺术和文学批评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人们常说:「严羽的《沧浪诗话》是将释
家的‘悟’引入诗论,是以‘说禅’来‘说诗’。」这很明显地体现在他「水月
镜花」的理论上:「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玲
珑透彻,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
无穷也。」
《沧浪诗话。诗辨》其实「水」和「月」这些「美丽」的意象,在《诗品》
中也是常见的,如:碧桃满树,风日水滨。(《纤浓》)
海风碧云,夜渚月明。(《沉著》)
月出动斗,好风相从。(《高古》)
眠琴绿荫,上有飞瀑。(《典雅》)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
日,明月前身。(《洗练》)
……
不管知诗与否,只要对文字稍有感受的人,都会从这些「水」和「月」的诗
句中,体验到意境的「美」。因此与其说《诗品》的作者是在评诗、赏诗,毋宁
说作者是在将其体验到的诗的「美」,通过美的方式漂亮地传达给我们。
《诗品》论「雄浑」则托之荒荒的油云、寥寥的长风,论「流动」则寄之以
若纳的水輨、如转的丸珠;说「人淡」则曰「如菊」,言「自然」则曰「如逢花
开」……这些无不是作者在将自己的体验(抽象)进行「形象化」的结果。一般
现代的文艺理论研究者认为中国诗话的通病是:「重直观感受,乏理性辨析」,
这种所谓的「通病」,从另外一个层面讲,这种「直观的感受」实际上是理性思
维后的「再形象化」的结果,恰恰是中国诗话的长处所在,起码我认为《诗品》
是这样的。
《诗品》这种体悟「诗」的方式,与中国哲人体悟「道」的方式是相似的。
如庄子以日常所见所感言「道」,以「寓言十九」的《庄子》言「道」,试图将
他所体悟的「道」告诉人们。但「道」毕竟是不可用语言完全表达清楚的,老子
说:「道可道,非常道。」又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诗品》的作者对
诗之「道」的感受也是一样的,或者这里可以将「诗」扩展到整个的艺术,乃至
整个的人生。他说「雄浑」是「持之非强,来之无穷」的;说「冲淡」是「遇之
非深,即之愈稀;脱有形似,握手已违」的;说「沉著」是「如有佳语,大河前
横」的;说「自然」是「与道俱往,着手成春」的……作者对诗之「道」的体悟
显然要比《诗品》的「文字」来得深刻,他自己是无法将它完全说明白的,只是
将其中的一部分说出来,让读者自己去感受、去意会……
李泽厚先生在《华夏美学》中的一段话说得很精彩,正好可以引用来作为本
文的结尾:这(《诗品》)是批评的诗,是描绘诗境的诗,也是描绘人生——心
灵境界的诗,是充满了禅机妙悟的诗。这是审美意境,同时也是人生境界,更是
心灵妙悟。而它们所展现,所留下的,即是那悠长的韵味。
[ 本帖最后由 旅馆 于 2009-3-14 11:4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