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用鲁迅先生的话说,这个世界本来是没有城市的,人聚得多了,也就成了
城市。这些城市千篇一律:楼、路、车,当然还有人,我们每天就会遇到许多人,
特别是这样一些人,如果我们还记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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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
在我曾经读高中的那所学校,前面是路,后面是街。每天早晨都可以看到一
个老者,衣裳褴褛,盘着残腿坐在一木板上,一手抱一个女婴,另一手用石头吃
力地划地,驱动那木板下的滚轮前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来自什么地方。他日
复一日地穿过狭窄的路,来到长长的街,风雨无阻。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偶尔有
人在老者面前那只残缺的碗里放点毛票和硬币。这时候,老者就会抬起头来,满
脸茫然,似看非看。
大学毕业后,我回母校走了一趟。老者还在,只是更老了,坐在木板上。一
个小女孩在前面用绳子牵着木板车前行。老者的两只手都握着石头划地,但是明
显已经没有什么力度了。小女孩消瘦的面容,单薄的身体,只有一对眼睛还有稍
许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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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鬼
这种称呼是我到南方这个大城市后听说的,名称的来历我没有考究,大概是
形容鬼鬼祟祟游走着的一类人吧。几乎就等于在说贼了,可见市侩们的刻薄。我
见到的走鬼是一个中年人,带着个儿子。儿子还小,不大会走路。父亲每天挑一
筐半菜,走街串巷地叫卖。为什么是一筐半菜呢?因为菜少的那个筐里面坐着儿
子。儿子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总是扒着筐沿探头看。父亲经常会停下来,在某
一处铺开蛇皮编织袋,摆下摊子,然后父子两并排坐着等候顾客。但是不一会儿,
父亲又把儿子和菜重新装入筐里,挑起担子开始四处游走叫卖——他估摸着城管
和工商的人要来了。他也考虑过到菜市场去摆摊,但是那里要交好几块钱的卫生
和管理费呢,这可是十几斤菜的钱,遇到时候不好,一天还卖不出这些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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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者
他光从容貌上很容易让人对他的身份发生联想,四十来岁的年纪,还穿着文
革时期流行过的旧绿军衣,一双解放鞋;戴着眼镜,但是镜架的一条腿折了,用
白色的膏药粘合着。你肯定联想不到他会是一个拾荒者。在这个镇上的拾荒人很
多,从气质上看,他是拾荒者中的文化人,文化人中的拾荒者。人们真正注意到
这些人是在镇上出了几出盗案之后。有人觉得他很可疑,哪有拾荒人还戴眼镜的?
他不具备拾荒人应有的气质。他的身影引起了全镇人的注意。有人留心跟踪观察
;有人喝令他展示麻袋里面的东西。他被狗咬过一回,被小孩用泥块和石头尾随
追打。同他悄然来时不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去的。然而小镇还
是经常失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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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工
老刘是一个纯粹靠力气吃饭的人,到这个城市已经有些年头了,从他对这个
城市的熟悉程度就可以看出。老刘的工作并不稳定,拉煤、送水、搬家……只要
来钱的活儿老刘都干过。然而这些活并不是一定常有,更多的时候是他一个人坐
在天桥顶上,呆呆地看着过望的人流,猜想着谁可能是自己的下一任老板。这年
头闹民工荒,按理说活儿应该会好揽一些。但是老刘已经老了,五十不到的年纪,
看来好象七十的样子,没有人会相信他有力气。和桥头上其他一起等活干的同道
相比,他更象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乞丐。但是老刘是有一个女儿的,正是为了这个
女儿,老刘扔掉了十几亩地不种而南下做了民工。那个时候老刘很有力气,但是
女儿的学费也不菲。老刘用自己的力气和血汗养活了女儿和一帮教育官员。女儿
大学毕业后嫁了个洋金龟婿,飞出国门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老刘甚至还从来没
有见国洋女婿的模样。现在,老刘还要养活自己的老婆。
老刘在天色黄昏的时候见到了我。我的货仓里有一大堆杂物需要人清走。每
次请老刘干活他都不收我的钱,作为报酬的是那堆杂物归他所有,杂物里的铁皮
封条和纸箱都可以回收卖钱,木箱子则拿去做柴烧。清完杂物老刘还很热心的帮
我打扫仓库卫生。我的货仓不时的会有货来,在我出现在天桥的时候,老刘总是
等在那里。我们已经很默契。老刘告诉我,他已经没有了回老家的想法,尽管城
市里的生活十分不易,但是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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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街女
初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晚上见到一些穿着入时的女子,远远地在路边站着,
象是在等人。她们的确是在等人,倦散的目光在来去匆匆的人海中游移,那神情
既象捕食者在守侯猎物,又象猎物在等待着被主宰。她们飘忽在街巷的任意一个
角落,随时出现或隐没,使你很容易感觉到她们的存在。霓虹闪烁,灯火辉煌,
夜色越发的凝重。警笛呼啸,城管巡逻过来,惊得女孩们一阵慌乱。大城市不乏
漂亮的女子,她们做着此类批发或者零售的生意。只是批发生意有固定的场所,
街上是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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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头顶上是一片被高楼划得支零破碎的天空,我们想当然的认为天空下的
世界很明亮,光亮处的我们看不到晦暗处的景象。每天我们都遇到一些人,由于
和我们的利益不相干而我们熟视无睹,对于他们,我们感到陌生。大都市并没有
把他们容纳,只能让他们隐没在暗角。
[ 本帖最后由 没有明天 于 2009-7-15 21:5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