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了感谢系列之——
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有二十八个年头了，她离开人世时，我才九岁。
我知道，在我的人生记忆中，奶奶是对我最好的一个，尽管如此，现在就算
努力回想奶奶的音容笑貌，也开始变得依稀模糊了。我现在唯一能够清楚地看到
她老人家的，就是挂在我家老房子的那张遗照了。
回忆起这照片，我的心就堵得慌。
奶奶平时身体棒棒的，在那个家穷人志短的年代里，没有多少人愿意不理会
肚子而舍得把钱花在拍照片上。再说，谁能想到，奶奶的病竟然如此严重，这也
是家里人，包括一向体格不错的奶奶也从没想过这事。所以，一直拖到奶奶突然
重病不起时，家里人才想起要给奶奶照张照片。
记得那时，奶奶已经被病魔折磨得虚弱不堪了，全身浮肿，两眼半开，全身
上下，不成人样了。当我妈好不容易把要给奶奶照相的事与奶奶说时，奶奶一下
子愣住了。我听我妈说，奶奶是过了很长时间才答应这事的。我深深理解奶奶此
刻的心情，是呀，一个被病魔折磨了大半年，病况非但不好，反而越来越重，她
的未来何去何从，这岂能不知呢？人活着，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给自己拍这样
的照片呢？
过了几天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奶奶在众人的搀扶之下，完成了照相。
这是何等落寞的场景啊！
奶奶，我的奶奶面对这情景，肯定是最难过的一个。这种难过，连我也深深
地感受到了，我的心堵得慌。只见奶奶坐在一张高竹椅上，两眼半开，眼神死灰
一般。我们底下时不时传来，要她开心一点，可是，此时，奶奶会笑吗？
这就是奶奶留在世上的一张后来作为遗照的相片。尽管是最后一张照片，我
却非常害怕面对它。
可能奶奶自己也觉得这一张照片拍得太不好看了，怕我因害怕不愿意抱着照
片。我是长孙，按风俗，我得抱着它给奶奶送终。所以，每当我去看望病中的奶
奶时，奶奶总得要我在众人面前抱抱这张放大了的照片。
每当我抱着照片时，几乎每次总少不了问一句，「孙儿，你抱得动吗？」我
知道，此时的奶奶，最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抱得动！」总是一句响亮而坚定的回答，让病痛中的奶奶难得有一个欣慰
的笑容。我知道奶奶她想要什么答案，我知道奶奶怎样最开心，尽管我害怕这照
片的样子，可我怎么能扫了奶奶的兴？
在这个世上，奶奶无疑是最疼我的一个。
我的童年时代，如果说有些许幸福，那幸福肯定就是奶奶赐给我的。可能我
是长孙的原因吧，奶奶对我的爱也特别的多。无论是做什么，奶奶与我总是形影
不离。白天，奶奶把我放在身边，带着家人一起织草席。晚上，不顾辛苦，照料
我睡觉。奶奶是个戏迷，哪里有戏，不管多远，不管路多难走，总会带着我去看。
农村地带，地不好走，奶奶生怕我走路闪失，总会驮着我，驮着来，驮着回，有
时，我累了，还会在奶奶后背上睡。儿时记忆中几朦胧的越剧音，便是从那里开
始的。《桃花扇》《珍珠塔》《五女拜寿》等等这些，都是在那儿听闻的。
其实我不喜欢听戏，也听不懂里面伊里亚拉叫着什么意思，有时，我还会听
睡去了。可每次听到哪里有戏，我总是跟着奶奶。我知道，跟着奶奶，就有很多
好吃的小吃在等我。平时省得不能再省的奶奶，为了她疼着的孙子，总会依了孙
子的请求。在那个饥荒的年代里，我非但没饿过，反而长得白白胖胖，更让人受
不了的是，由于我吃了太多的甜食，小小的年纪，牙齿竟然被甜食甜得光光的，
连我自己都怀疑，怎么会一颗不留全部下岗。因为有这个原因，我常常被别人笑
话，有好几次，妈妈担心我以后长不出牙齿。他们没几个人会相信，甜掉了牙齿
常见，甜光了牙齿难寻啊。
我幸福的童年！我深爱的奶奶！
我儿时记忆的内容，几乎全是奶奶的影子。那时的日子，谁家不是过得紧巴
巴的，有饭吃，都算不错了，平时的主食里，还会经常夹些便宜的番薯等来渡过
荒年。在我的记忆里，尽管我们不能天天白米饭，但我还能常常吃到鱼和肉。我
知道，这鱼和肉只是我专用的。经常，我被奶奶叫到角落里，然后她偷偷地拿出
一点鱼和几丝肉来，直看到我狼吞虎咽的吃完才行。家大了，家人看到奶奶这样，
难免会不爽，特别是我的二叔与三叔，他们对奶奶这样的举动非常不满，为这事，
家里吵过几次。
奶奶没办法，谁叫我们家穷呢？饭都吃不饱，还要偷偷省点钱给我买鱼和肉，
换成是我，我也会有意见。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们这个大家庭分了家才停
止。
分家那会儿，争吵成了家里的主旋律，大呼小叫，令人恐惧。奶奶与爷爷也
成了分家的一部分，奶奶被分在了小叔家，爷爷呢，与二叔一起。我爸因为没有
老人负担，只得了一间空房子，啥也没有，连吃的都没有。从此，吃饭问题，成
了我家最大的问题。父母忙碌辛苦，顶多就是解决吃饭的事。无可奈何之下，父
亲再次外出打工，离开了家乡。奶奶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平时天天与奶奶粘在一
起的我，现在由于分家，奶奶也不能像以往一样带着我了，有好吃的，也是偷偷
地塞给我，这种形同做贼似的举动，最后也因三叔的发现而作罢。
从此，我与奶奶变得遥远了。以后尽管能天天见到奶奶，可是，又有什么用
呢？除了写满无奈二字，我读不到奶奶脸上任何东西。不久以后，奶奶也病了。
谁知道，这一病，竟然是奶奶离世的最后一病。
奶奶对我最好，可对我妈，如天生仇敌一般。婆媳二人，有着永远解决不了
的问题。我多么希望妈妈与奶奶的关系和好一些，可谁曾想到，他们二人和解的
时候，却是奶奶病重的时候。
那一次，下了大雨，接二天连三天地下，外面好多地方都被淹了。可奶奶那
天碰巧要检查身体。我父亲远在南京打工，不在家，二三叔在外面干活，三个儿
媳中，奶奶最喜欢的是嘴巴甜甜的三媳。看着不断飘泼而下的大雨，奶奶开口了：
「谁陪我去检查身体？」原本对三媳期待甚深的奶奶，想不到得来的却是过几天
再说的答案。
谁都知道，专家检查要排队。过几天后，再轮到，会是多久以后的事。在这
当口，我妈挺身而出，谁也想不到的是，这次，成了奶奶与我妈和解的开始。
那次外出，有好几段路，都是我妈背着奶奶趟水过去的，最深的地方，齐腰
深。回来的时候，奶奶与妈妈的关系突然升温。直到现在，我妈一说起这事，总
会后悔地说，「要是奶奶活着，那应该是多好的事啊，她老人家，直到临终前才
明白了，谁对她最好，要是活着，奶奶就不会和她关系僵化了。」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奶奶在临死前的那个晚上，对我说了几句她的
憾事：一是，她对不起我弟弟，对她对弟弟照顾得不多，相比我这个长孙来说，
偏爱太多；二是后悔没公平对我妈，三个媳妇中，我妈性格最硬，说话又不如三
婶那般甜，而且我妈家最穷。
奶奶说完这些后，差不多用尽了全身力气了。可就在那一晚，发生一件至今
让我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那一晚，是奶奶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晚上。那一天晚上的深夜，我妈坐在
门边正在专心地打着毛衣，突然之间，一条黑得发亮足有小孩胳膊一般粗大蛇从
房间里钻出，并从我妈的脚下快速爬过，最后迅速消失在黑黑的庭院深处。
这一举动，着实吓坏了我妈，我妈生平最怕蛇，现在大半夜见到一条闪亮的
黑大蛇从自己的脚底下过去，岂能不害怕。
「蛇，大蛇……蛇，大蛇……」这是我妈当时几乎是拼命叫出来的声音，在
里屋的我爸与叔叔们都出来了，三叔还操着一条大扁担往外追，热闹搜寻了一番，
无功而返。三叔回来时，还嘴里念叨着，这么大的蛇，要是抓着了，可以卖好多
钱呢？
之后，全家人都在热烈讨论着这一奇怪的现象，好好的家里，怎么会有大蛇，
而且是黑得发亮的大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今天，也寻不到什么答案。
凌晨五六点时，奶奶去了。奶奶去的时候，我爸在旁边，我爸当时在屋檐下
洗茭白，刚从田里挑来的茭白，洗洗好有一个卖相。这时靠着高枕的奶奶叫我爸
过去，估计想最后见见自己的家人吧，我爸就叫醒了家人，等我到的时候，奶奶
已经去了，两只眼睛半磕着，嘴巴半开着，我才发现，奶奶水肿早已经退了，没
有假牙的脸夹，深深地向里面陷进去，相貌非常可怕。我的眼泪早已垂下，疼爱
我的奶奶，现在永远地去了。
送奶奶出殡的那天，天灰灰的，不久，还下起了雨，等我们祭拜完奶奶后，
时辰也差不多了，雨也小了些，我的奶奶也要上路了。作为长孙，我抱着奶奶的
遗像走在了队伍的前面。
外面凄风冷雨，两边却看客云集。我心谁能体会，有谁知道，我已经失去了
最爱我的奶奶，以后还有谁会背着我去看戏买小吃呢？我的奶奶……你不是天天
说，等我以后长大了，要好好孝顺您吗？可现在我才多大啊，您就不等我再大点
后再走啊？
我泪如雨下，热泪随着冷雨，冷透了我的整个身体。我知道，那一天，老天
知道，我是天底下最伤心的一个人。
[ 本帖最后由 萍踪 于 2010-6-16 00: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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