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我去参加同学的婚宴。同学是个女的,是我的同桌,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前的
事。几年以前我还给她写过一封信:……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
偕老。参加这种婚宴我自是没有什么心情的了。那肥肥矮矮的新郎又足令人倒胃
口。只是让人徒增了多少感慨,感慨这人世间的爱情,太值钱了。然而这两个家
伙今天晚上如何的风流销魂,明天的生活又是如何的幸福美满,一概不关我事了。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寻了一个借口,我正打算离去,一个人把我叫住了。
「啊!啊!是你!」
「是啊,没有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啊,啊!我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我也是的,刚才我只是试着叫你的名字,没有想到真的是你!」
重新回席坐定,有人送上酒来,菜很丰盛。
「我这次回来,是专程的来看一看,离开家乡久了,人的心绪总是很奇怪的。
你知道,我出去是很有些年头了。你呢?这几年总是没有你的消息。」
「我么?感觉是比以前好了谢,但还是觉得一般,想做点事总是做不成。我
于是也回来了。」
「我也大抵是这样,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竟而有好多年了。瞎混
了这么多,也赚了点钱,房子、车都有了,但是日子也就是这么的过,反而好象
什么都没有一样的。」
他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他比我大三岁,由于上学晚,再又留级,于是和我
同学。
「高中毕业后,你我都落榜了,但是静子却考上了大学,同一个村出来的,
差别就是有这么大。你读书走了,我也南下去打工。托一个亲戚的关系,我在一
个机电厂谋了一份职事。由于是新手,刚去的半年都没有拿到工钱,只管吃住。
终于到可以拿工资了,却被老板辞退了。我很苦闷,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在天桥
底下捱了两天,还差一点被联防队的抓走。我饿着肚子到处寻事做,最后一家商
场收留我当保安。说得好听是保安,事实上干的是苦力活,每天要搬数不清的货
箱,稍微的一点空闲就拎着棍子到门前站岗,拿几百几十元的工资。晚上精疲力
竭地躺在龌龊不堪的床铺上,想起远在大学的静子是怎样潇洒的生活的——听说
她还谈恋爱了,我的心里就只滴血。」
我和他碰了碰杯,各自饮了,吃了一口菜,听他继续说。
「命运的确很不公平,那时我就想自己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我等待机会,
而机会也终于来了。广州是很乱的,着你应该知道。就在我当保安当到第三个月
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件当街抢劫的事情。一个家伙挥着刀大叫着在路上狂奔,满
街的人象潮水一样向两边散开,后面有两个警察在追。我也跟到后面追起来。可
能是那个家伙已经跑累了,很快我就赶上了。从后面照着他的脑袋敲了一棍,他
就倒在了地上。后面追上来的警察把他铐了。于是我便结识了这两个警察,其中
有一个是我们湖南人,我们很快就很熟识了。」
「谁想长久的做保安?太累不算,还不来钱,又没有地位。我所在的商场很
大,经常有人来推销东西,时间久了,我也就认识了其中一些人。我尝试着按他
们给的价钱进了一些小东西,一有空就走街窜巷的地到处卖,摆地摊。干这个的
确不是那么容易,我没有少吃苦头,被人追打过;被城管的抓过;被派出所的当
销赃、走私关过。幸亏我有警察老乡帮忙,于是我辞去保安的职事,干下来了。
干这个的确是下贱,可也的确是来钱。大概有了半年,我租下了一个铺面,开始
做起了定点生意。万事开头难,门面租金、水电费、城管、卫生、工商、税务…
…都要用前,前两个月基本上没有什么进帐,到后来慢慢才好起来。生意做顺利
后,我存了点钱,再又借了一些,另开了一家批发商行。几年后,接手了一家大
超市。也许是我的运气比较好吧,或许还真做生意的命,但只是忙,忙到我觉得
必须要休息一下了,于是便回来——家乡的人多半已经不认得我了。」
新郎新娘正一向一个个客人劝酒,看看离我们这边还远。我问他:「你结婚
了吗?」
「还没有呢。刚南下的时候,我憋足了劲,发誓要干出个名堂,好让静子看
看,不只是读书才有出息。然而真难啊,我读过一本书《红与黑》,讲的是一个
下层青年要进入上流社会只有两条路可走,其实我们现在何尝又不是如此?一个
农村出来的孩子,你知道我当初有多么抱怨命运的不平?——后来知道静子谈恋
爱了,听说对方是个高干子弟,我一下子全然的绝望了。那时候在商场当保安,
看着一对对穿着入时的俊男靓女,我深感自己的命薄。商场的出纳是一个叫雯雯
的女孩,川妹子,长得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水灵灵的清纯得可以,这
种美是叫任何男人看了都不会往邪处想的。初到这里来,我便被她迷上。但是我
很知趣,知道自己的份量,我不敢奢望什么。但是有时候我又不切实际的幻想,
希望老天能给我一个机会。为了这个机会,我甘愿冒着大雨跑两条街去给她买午
餐;甘愿陪她去收帐而不惜与人大打出手;甘愿为她不辞劳苦把煤气罐搬到七楼。
她的一个笑脸,一两句感谢的话就足以弥补我所有的苦累。直到有一次,我夜间
巡逻,从总经理办公室门前经过,听到里面传来的男欢女爱肆无忌惮的呻吟,在
黑夜里格外刺耳。很熟悉,我不愿把这和她联系到一起,出自一种想证实的想法,
我躲到了暗处。不久,里面平静了,门开处,她小鸟依人状的偎在可以做她父亲
的台湾老板的怀里,二人脸上挂着满足以后的笑意,款款离去。这一次,我不止
是心碎,你知道一个人的价值观念完全破灭后的感受吗?心里面曾经最美好的东
西居然是如此龌龊。以后见到她,还是一如既往清纯可爱的娇态,但是我再也不
帮她做任何事了。从那以后,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不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只要
兢兢业业干工作就会有所成就的观念,我想到了我们的父辈,含辛茹苦一辈子,
成就了什么?这个社会太现实,你没有钱和权,社会就会漠视你的全部需要。」
「为排解苦闷,我晚上有时候也出去喝酒,去得最多的是一家地下酒吧。在
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同样寂寞的女孩,几次以后,我们就厮混到了一起。不知道
这是不是爱情,但是我觉得一种生理上的需要多一些。疯狂了许多个晚上后,一
个午夜,我从沉睡中醒来,突然发现睡在这张床上的两个人——我和她,居然这
么陌生,巨大的空虚感让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是一种罪恶。幸好不久我就辞掉了这
份保安工作,连同那个女子也一同辞掉了。以后又谈了两次恋爱,但是都不了了
之,还能怎么样呢?已经没有什么激情了。在我没有钱的时候,爱情总是离我很
远。」
他拿出烟,分一根给我,我摆了摆手,他便自顾抽了起来。新郎新娘还没有
过来,但是那边好象更热闹了,婚宴的人们都被热闹吸引,没有人听我们在讲什
么,其实根本就没有人注意。
「后来,我做生意,也算是有了点钱。交往的圈子一大,接触到的人也就多
了起来,当官的、做生意的、打工的、玩艺术的、搞诈骗的、在街市上混的,林
林种种,什么样的人都有,当然还有女人,漂亮的女人。这一切都要靠钱来维系,
说白了就是利益关系。人的年龄越大,想成为朋友似乎越难。大家在酒桌饭局上
吃吃喝喝,称兄道弟,酒喝完后哈哈一笑,不消一刻就全都忘记了,还哪里有多
少真的感情?老实说,我是常常感到寂寞,这寂寞是无法排解的,在一个人独处
的时候自是不必说,而在人多的场合反而更加厉害了。按理说我这个年纪是应该
要成家了,让我心动的女人也不是没有,但是总也定不下决心来。也就是两年前
吧,我认识了一个女子,大学刚毕业不久。我们的感情发展很快,以至于很快就
定了婚期。也就是在快要结婚的时候,一天晚上,我生意没有谈成,便提前回来
了,发现我的未婚妻居然一丝不挂的在和人搞视频聊天,那投入而又淫荡的神情,
简直就让人无法同平常端庄纯洁的她联系到一起……我已经不明白这个世界什么
是真和假。然而总是要结婚成家的,但是我却已找不到感觉。」
我苦笑了一下,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今后么?我也没有想得太多,只是想现在要多赚点钱。没有办法,要想活
下来,你就得要现实。大部分的事情,究其复杂关系,都是钱在左右的。不要笑
我太世俗,可现实就是这样,对于男人,财富就是能力的体现。都说金钱买不到
真正的感情,可是没有钱你就连虚假的感情都收获不到。人对权和利的追逐,就
好比苍蝇,不管飞开去多远,总还是绕着粪便的。如果还有人说自己能不为钱所
动,那多半是假的,只是没有达到他心中的价位而已。看过一个笑话,有一个很
漂亮的女子在路上走,碰到一个富翁,富翁开出100万的天价邀请女子去一夜
销魂,女子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后来女子碰到一个寒酸青年,青年出1元钱要
和女子过夜,那女子勃然大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青年一笑,说:「你是
什么人已经很清楚了,现在只是价位上的问题。’看了这个笑话,我实在是没有
要笑的意思。以前我很看不起那些三陪女、买淫女,但看了这个笑话后就不这么
想了。我们社会上有多少人在打着爱情和婚姻的幌子做不可告人的勾当!你知道
有多少女人想嫁洋人、傍大款、攀高官?着其中有多少爱情的成分呢?窃钩者诛,
窃国者诸侯。性质一样的事情,但结果却是大相径庭。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难
道女人就没有责任吗?」
他喝了一大口酒,脸上开始红晕了。看了看还在那边热闹的处的新郎新娘,
他说道:「你知道静子结婚谁是媒人?是我!」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看见我的神情他有点得意。
「静子大学毕业来找我,我当时也就象你现在一样吃惊。她在大学被那公子
哥儿玩腻后扔了,工作也不顺利,于是想起了我对她的好。不知道当时是出自什
么样的心态,也许觉得她可怜,或许还有点旧情吧,我接纳了她。但是无论我怎
么努力,却怎么也不能恢复原来的那种感觉了。她想嫁我,但是我没能说服自己
去娶她。终于有一天,我也腻味了。我帮静子物色了一个好人家,可她嫌人家穷,
我便意兴索然了。后来介绍她认识了现在这个,是我的一个生意上的大客户,不
久前才和老婆离婚。当时静子很有想法,说这个男的太老,人品也不怎么样。我
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以为自己是玉女啊?她当时就和我吵,吵完后就搬到男
的那里去了。」……
新人终于过来了,一阵热闹过后,我、他、他们,不知道各自是什么心态,
喝尽了杯中的酒。
我喝的酒并不多,但是已经感觉自己有点撑不住了,想在还清醒的时候离开
这里。周围好象更加嘈杂了。看到他也有要走的意思,于是我们便一同走了。外
面着小雨,有点凉风,我感觉清醒了好多。但是他有点醉,可能我在他的眼中也
正是这样吧。他招呼我去坐他的车,我谢绝了。
算一算,离开家乡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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